[原创] 乡土失忆症

　　　　　　　　　　　　乡土失忆症


　　在八卦娱闻漫天飞的城市里，乡土还能意味着什么呢？搂着加菲猫的粉红女生把麦子当韭菜的地方？摩天大楼和别克轿车淡远的背景？大眼睛女孩苏明娟求助无门的照片？扰乱了城市秩序并与城里人抢饭碗的民工？还是城里人偶尔发表同情和善心的蛮荒之地？
　　整整两个双休日，我趴在电脑上，钻进无边无涯的网络深海里东游西荡，搜索着在这个世界上刚刚发生的花花绿绿的新闻，然后津津有味地阅读它们。两天下来，我眼冒金花，四肢瘫软，心情灰忽忽的，就像刚刚参加一个大型演唱会，当歌星和她疯狂的Fans们潮水一般退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坐在空空落落的剧场里。那种浮华过后跌落地面的反弹作用力，把我狠狠扔进深深的空洞里。
　　静静的夜里，我临窗端坐，让从乡野吹来的风，把我浑浑噩噩的头脑渐渐吹醒，我发现自己这两天活得是多么的贫血。想起那些在乡村生活和劳动的日子，那明丽的禾苗、咸咸的汗水，和在土地上劳作一天后肌体踏实的疲惫，那经由简单饭食带来的快乐是多么的真实。什么时候，我把乡土扔到了生活轨道的外边，一头扎进了现在这种空虚无聊的日子？我明白，我的乡土失忆症是越来越严重了。
　　而与我同时，乡土失忆症的这种疾病，感染了几乎全部的城里人。我们正在刻意地背弃乡土以及任何土得掉渣的气息，忘记乡土这祖先安居和魂归的母地。
　　是啊，除了味道鲜美的土鸡蛋，乡土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尊敬和怀念的呢？乡土有股市、明星、楼花、名车、网络、游戏装备、老鼠爱大米这些话题有刺激性么？稻谷、大豆和麦子有小男小女们成堆制造的小资文字有意思么？雅诗兰黛、香奈尔、DKNY比乡下的阳光更能让我们容颜俊美。好莱坞大片、丰胸壮阳广告、街舞、人体彩绘，胜过乡下的清泉幽幽桃花缤纷。乡土太灰暗了，太沉重了！我们要的是轻舞飞扬。
　　曾经有一个时期，乡土题材在所有诗人和作家笔下风行。对故乡的深情回望，对土地和作物的怀念，对在山沟里黄汗淌黑汗流的爹娘的歉疚，对喧哗和骚动的城市生活的失望和不满，成为文学作品的时髦母题，并代表着一段时间内人们的集体心情。比如我在长江边的一座古城读书的时候，学校食堂的门楣上，就用朱笔正楷醒目地写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那时，每个城市都沉浸在这种细腻、忧伤和淡淡的失落的气氛当中。
　　然而，有一天我们终于清醒过来，猛然发现自己对乡村那种俯视式的仰望，是多么的矫情和残忍。于是我们彻底地放弃了这种回望，彻底地背弃和遗忘乡土，回到并真正融入城市的富丽和浮华本身。我们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此同时，乡土失忆症的细菌开始滋生和传染，一如《百年孤独》中马贡多小镇那些因失眠而失忆的居民，我们无限制地走在背叛了我们来处的道路上。至于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们，我们来不及想，也不去想。若干年后，假如我们的子孙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就可以这样毫无羞赧地回答：“我们是从别墅里蹦出来的，和孙猴子差不多。”
　　我们都患上了乡土失忆症，然而我们并不需要药。
　　 2004.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