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哀怜潘金莲

哀怜潘金莲 　
　　你独自徘徊在被岁月剥落的破旧的狮子楼下，嗅到寒风卷着一股血腥味的气味。风雪中隐约看到一个纤瘦摇摆的古代女子，油亮的发髻插着摇摇欲坠的金钗。苍白消瘦的脸挂着凄凉的、平静的微笑。你感觉到她对你凄然地一笑，悲凉的情感慢慢涌上了你的眼角。你在想，冥冥之中，这个女人知道你会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冬日，来到阳谷这个古镇想起她么？
　　狮子楼前的一对石狮子，一直静静地守候这一片天地。在他们偶尔回忆过去时，他们也许在留恋过去的辉煌。在他们历历可数的睫毛下张望的双眼，你读到阅尽生活艰辛的黯然。你用冰冷的手擦去他们眼珠的泪，那是苍天的眼泪吧？漂亮晶莹六角花瓣泪花，只有神力无边的上天可以拥有。在这只雌性的石狮子眼里，你读懂万物的生之不易。是的，如果人的出世只是为了感受生命的艰辛和困苦。那么，这样与这个世界不期而遇的一对石头狮子，也是一种灾难的难以逃避么？
　　你想也许是前世一种冤孽的惩罚。上天才把他们投胎成一对石狮子，遥遥相望了几百年而不能相依偎。这种惩罚多半是牵扯感情和蠢蠢欲动的欲望而变得复杂、难解。情爱是是人类无论如何也舍弃不了的。如果对人类文明给予真正地定义，是原始的文明达到一种自然的境界，还是如今扼制人性本能的约束，更能说明人类的进步？你这样问自己时，不禁有点无奈。此时你感到生命就是看似举足轻重，却是无力的一片叶子。 　　在如此广袤的世界，你总是感叹哪里是你的存身之处？可是，拥有了生命，这个世界究竟是你的。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任意自己思想的驰骋、哭泣或大笑。因为你毕竟是个活着的人，有胡思乱想的权利，做富丽堂皇的梦想，没有人可以约束你。哪怕你走在每一寸土地，上面刻着别人的名字，终究你是真实地行走着的。
　　你想，刚刚那个对你回眸一笑的绝世女子，是没有这种权利的，她的容貌和生存的权利，早已在一个干瘦倔强的老人笔下被分裂。女人身上每一块肌肤，都被这个男人锋利的笔杆，刻画的鲜血淋漓。男人毕竟是禁不住女色的，这个干瘦的男人在撕裂这个女人的时候，他心中也有一点怜惜么？也许有吧，所以他让一个虽是万恶不赦，毕竟风流潇洒男人给了这个女人最尊重人性—性爱的享受。然后在他们放荡、穿透身体的呻吟中，举起血淋淋的尖刀。
　　寒风越加疯狂地呜咽，你只感到周身寒冷一阵胜过一阵。谁家的铁锅里炖着排骨，油腻的香味充溢着天空。你想起几百年前这个昏黄的天空，这片尘土飞扬的土地，有多少尘沙亲吻过那个漂亮的女人黝黑的发髻。在经过几百年的辗转以后，还有谁记得香粉后的暧昧之香？潘金莲，这个在世上幸运又不幸的女子，掩埋后的呜咽，还会飘荡腥气的天空么？
　　人是有着野性的本质，就像蝴蝶总是扑向鲜花一样，那是生命本意的趋向。就因为廉价的生命没有根底，就这样可以任其宰割么？一个有着漂亮容貌的女子，甘心情愿地在一个没有人格没有自尊的男人委琐下延伸，就是人性最高尚的证明？现在人类推崇，对人生一种本质的追求，才是尊重人性的。为什么唯独潘金莲被置于死地，无人唏嘘，仍是淫荡万恶的化身？在她无意碰到充满阳刚之美的男人面前，她终于徐徐开放了自己的花，散发自己最芬香的一瞬时，就是万劫不复还是有所值得的吧。
　　不肯怜香惜玉的武二，在他冷冷地拒绝潘金莲的柔情，牵过潘金莲柔软的脖颈，手提刀落那一瞬，看到她妩媚哀怜的眼神，他就没有一点的怜惜与疼爱？这也是一个女人的命啊，就因为选择了自己的幸福就大逆不道？就因为无力选择，就任其宰割？如果潘金莲是个身怀绝技的剑客，起码可以躲避武二坚硬的拳头，捡一条自己软弱的小命，可以像西门庆一样，在世间得以生存。人类的生命的生存能力，也往往来自不起眼的自身能力。潘金莲就是因为是个女人，没有体力，只有丧命于武松的手中。弥足可贵的生命也不是由自己可以选择的，在扭曲的观点面前，软弱的人只能选择任其宰割。 　　
　
　　路上行人稀少，冰冷水泥墙里面升腾着湿润的热气。你想着，不知道多少年后，还是不是有人记得这么一天，一个平凡的女子，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候，怀念一个万人怒骂的古代女子。别人惊诧的眼光里，他们能读懂你的心思吗？你抚摸着冰凉的石狮子，好像听到狮子一声哀怨悠长的叹息。石狮子也在哀怜潘金莲生不逢时么。也许他也在叹息，想着这个女子若是生在原始社会，也许会成人类之母。若是生在当今，起码也是一个名利双收的名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沦落这样悲惨的地步。不是封建制度下遏制人性的相逼，不是王婆物质利益驱使下的挑唆，潘金莲虽然是放荡的，她也不会举起血淋淋的双手伸向无助的武大。
　　 　　作为女人，一个不合时宜的女子，有着怎样的无奈和忧伤。在女人炽热的心灵渴望得到今生相守时，往往是在爱情的背后尝尽人生的苍凉。即使有个别女人一生拥有疼爱，那也是拼尽全力的一种挣扎啊。谁又能保证，这样的呵护能坚持多久？即使这样依恋是一种病态的美丽，而在灰黄岁月里挣扎的女人，世世代代不是在打捞这样的人生么？女人对情感的执着，是哪个时代都无法医治的疾病，任何的拥有都不能代替内心深处那柔软的疼爱。
　　人是任何东西也不能代表的，即使千年后有了不同的选择，谁又能弥补残缺的人生？
　　缕缕炊烟在风雪里飘荡，你走在千百年铺就的街道，似乎闻到一股炊饼的味道在寒风里蕴藉。一双柔白的小手在柔软的面案上揉搓的时候，她回忆的笑容里，也有一份娇羞和稚气么？一声含羞带气的回眸，也算是弥补一生的凄凉罢。
　　如果不是牵扯名利嫌疑，也许潘金莲身上的冤孽还要轻一些。世世代代相同的故事在复制在蔓延，谁又能承受这标明人性道德这重任之重呢？尤其中国式病态的爱情，磕磕碰碰走到今天，在人鄙夷、冷漠、复杂的目光里，女人终于可以各自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谁又能可以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难道潘金莲拼尽周身的力气扼制住体内奔涌的冲动，就成了圣洁的化身？
　　只为有思想的人类才是有约束的，我们的喜怒哀乐早已在浓密的风气里，裹上厚厚的甲。人所体会的不同，对人生索取不同，也许都应该有情可谅。尤其人糊糊涂涂走了几千年，现在终于明白，作为一个人尊严的取向，尊重人性本质也是对人最大的尊重。所以，对与几百年前一个软弱的女子，今天的我们还怎么可以对其咬牙切齿的怒骂呢。你想起前几天写的一篇文章：潘金莲能够活到今天也是万幸的了，这样容易遗忘的时代里，谁又能记得谁，谁又认识谁呢。像现代一些女子为了让别人记住自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岂是一个小小的潘金莲可比拟的？唯有潘金莲让大家记住了而且还记得这么深，无论如何应该是一种幸运吧。
　
　　充满人烟气味的炊饼今天还走荡在阳谷县的街巷。你看到炊饼米黄色的包装纸上画着依旧年轻的武大，沧桑的眼里流露一种永远卑怯善意的微笑，这样的微笑一直定格了几百年。只是笑容背后的泪水，也许浸湿了破旧的衣衫。骨子里那种卑怯的伤感，要多少年才能摈弃？眼角里一瞥女人纤柔的细腰时，也会有一种阳刚的冲动？武大在悲伤的委屈里，是否会想到一个没有爱情滋润的女人，还有什么芬香。其实，武大又何尝不跟潘金莲一样，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啊。
　　宋朝的腐烂气息最终会在寒冷的风中淡去，你踯躅在飘荡几百年气味的街头沉思。一座老式古桥下，还流动黑色的水，这一条似曾相识奔流不息的河流里，也溶进了潘金莲闭眼那一瞬间滴落的眼泪么？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你想，人对于这个世界，甚至不如一颗石子那样久长。倒下去了，化尘、化水、化气，就飘散了。 　2004年1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