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芳菲】春 寒

      

      现在我敢确定，那几声鸟鸣，是我在这个春天听到的最不应该听到也最刺耳的声音。即便时间过去了好久，树木的枝叶又茂密了一层，它们仍然在耳际回荡。

      确切地说，我听到的不是鸟鸣，而是鸟的哀鸣。在林深叶茂的季节，鸟鸣和鸟的哀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它们所能提供给人们的想象画面和所有细节都会朝着相反的方向扩展。春天的鸟鸣契合着花香、蝴蝶飞舞、安详宁静的阳光，也许还有款摆腰肢随风而舞的柳树。而哀鸣则预示着伤害、挣扎和死亡。细细回想那几声鸟的哀鸣，虽然微弱，不为人所注意，却如此地尖锐孤绝，楔子般嵌入一个记忆模糊的中年人心里。

      鸟的叫声是从一个人的裤兜或者衣袋里发出来的。这个人像幽灵一样从几颗无患子树的树影里窜出。当时，我和妻子正带着小孩在公园小路上散步。微雨初收，略带寒意的天气，到处弥漫着花香和草木繁衍的气息。孩子在路边捧着几朵七里香安静地揉弄，我和妻子则假装随意地注目这个举止奇怪的人，他骑着一辆深红色的电动车蛇一样无声游行在公园里，不停地仰头四顾，偶尔又飞快下车，钻进幽暗的树影。我们低声猜测，他或许是一个摄影爱好者，或许是公园里某个神秘目标的搜寻者。

      公园就在小区门口，注定要成为我的生活组成和心灵憩所，搬进小区十年来，我通过公园感知四季的变化和时间的诡谲，也通过公园认识形形色色的草木和鸟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座公园功不可没地维系了我和土地之间的某种联系，如果没有这座公园的存在，我会认为自己一直在悬空活着，命运和小鸟类似，楼上的小家只不过是城市枝叶上的一个小巢。

      泄露真相的，正是一记破空穿过枝叶的声音。那应该是一颗石子，而不是特有的弹丸。它和枝叶摩擦的声音带着我所熟悉的木石相击的钝响，瞬间而逝，随后，那个人便窜回到小路边的电动车旁，窸窸窣窣地从衣兜里掏弄。他似乎也注意到有人在关注自己，掏弄的姿势显得有些紧张，但动作娴熟而老练。

      在这个过程中，有几声鸟叫从这个人的身上传出，带着惊吓、颤抖、痛楚和桎梏的绝望。那是一只什么鸟，她的羽翼、眼睛和双爪有什么特征，我不清楚。但那一刻，它的哀鸣让我确信，在悲喜和生死之前，其实并没有人和鸟，人和兽的所谓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