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芳菲】滑沙

　　张丽在被子里哈哈笑出声来，然后说道，我越夸你你还越神奇了，你真百事通。我说，这是刘波亲口告诉我的，刘波还给我讲过很多事儿呢。高考初选考完试的第二天，我和刘波骑车子去了一队，张丽倒吸了一口气，说，天哪！你们两个在一起怎么这样冲动，不会专门去看我的吧！我说，当然去看你的，而且，而且。。。我们一直等到中午都没有见到你，你在故意回避我们吧。后来我们两个骑着自行车沿着独克公路向克拉玛依进发。傍晚的时候我们来到了沙漠地带，我们在沙包里还滑了沙，那是我最难忘的一次滑沙了。
　　
　　张丽打断了我的话，说，噢！难怪刘波写给我的信里提到沙漠，原来你们在实地写生来着！
　　
　　我挑出一张纸片来，看到纸片上写着有关沙漠的闲言碎语。
　　
　　张丽看看我，说，你先给我说说滑沙好不好玩，都有些什么感觉，等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天我也去滑沙。我说那好啊，我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或者就在明年夏天的时候。我们约好了一起去滑沙。滑沙的确很浪漫，有一种征服感，当夕阳卷着红色的云彩接近天际线的时候，沙包影姿绰绰一字排开，如海边潺潺的潮汐泛着层层波纹。那是一处想象的领地，想象携着梦幻把我的情志一次次提升。我想大喊大叫，掏空心底里的不畅。我清晰记得被金黄的沙粒包覆着的感觉，找回了童趣，且好玩且单纯。
　　
　　张丽嘿嘿笑着，说，你都这么大了还谈什么童心呦，你不是在逗我开心吧。我灿然一笑，把手中的纸片打开来，马上又折叠起来。我尽力猜测着纸片上刘波写着的内容，刘波会怎样向一位钟情的女孩子描述那些沙丘呢？
　　
　　那天刘波躺在沙丘上面，很久也不肯起身，他也不嫌热。刘波写给张丽的文字一定会和沙丘一样热情奔放，该不会一味地讨好张丽。经过沙海的历练刘波不会玩弄假惺惺的文字。沙海冷热全表现在脸面上，不会做作。傍晚的时候沙子依旧蕴含着饱满的热情，在我向下挖五十公分之后，里面的沙子仍然是滚烫的。
　　
　　张丽看看我愣在那里，她示意桌子上的暖壶里有开水，让我自己倒水喝。说，等你嗓子润滑好了，好好说说你那天趟沙海的感觉。我一边倒水一边说，沙漠里的风儿是搬运工，一场沙尘暴过后，有些沙包就被挪了地方。公路沿线附近就堆起一些沙包，沙子悠悠荡荡流落到公路上，黑油路就变成了黄金大道，你信不？张丽轻描淡写地说，切！你越说还越玄乎了，感情这沙子是绘画大师呀，随意涂抹着辽阔的北方大地。我家驻地一队里的那片高粱地，到了秋季就火红火红的一片，每次我放学回家经过那片高粱地，都会停下自行车，望着高粱地发上一会儿呆。
　　
　　我说，原来你对色彩这样情有独钟，难怪你平时的穿着很吸引同学们的眼球。张丽说，你看着文质彬彬的，原来还挺色的呢！我说，你这话诧异了，有点小小的走样，赶紧矫正一下还不晚。张丽舔了一下嘴角，说，我说你色也不是什么恶意，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好了，言归正传，但愿明年这个时候，沙尘暴会把很多很多的沙包搬运到公路附近，像你站在我的床头一样，规规矩矩，沙包紧紧挨着公路就行，绝对不可越界儿。只要沙包老老实实待在那里，我不用费多少周折就可以领略到沙海奇景了，嘿嘿！
　　
　　我说，是啊，那天我下了车，直接脱掉鞋子光脚踩在着沙子上面，有一种新奇的痒，来得快而且会上瘾。张丽说，你再描述的具体一些，我说那种感受真不好形容。张丽翻身面朝下趴在床上，有点自在的样子。我们的话题让她来了兴致，能在这个时候让张丽高兴毕竟是件难能可贵的事儿。张丽用胳膊肘撑着身子，仰起头俏皮地看着我，笑咪咪的表情让我很不自在。我似乎变成了她想象中的万花筒，她很用心地瞭望着我，准备随时进入到我的感受里，去体会一个男孩子对沙海的情有独钟。张丽一直微笑着，眼睛偶尔扑闪一下，显然她在等我开口。我怎么可以当着女孩子家描述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呢？这样的描述在我和刘波之间习以为常，面对张丽我却不好意思起来，我言不达意地嗯了两声，把脸转向门口。
　　
　　张丽文文弱弱地说，刘波在写给我的信中却沙海里热浪翻滚，他一个人走在沙脊之上，浑身上下被汗水浸湿了，若一位赴约去听音乐会的赶路人，感到十分寂寞。不像你刚才说的那种新奇的感受，我知道你善于用文学的语言去提升自己的感受，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感受，不带一点水分的感受。
　　
　　张丽显然在激将我，她极有可能想通过我的切身描绘，来揣测刘波写给她的那封信的真实意图。我像一个参照物，一个张丽信得过的参照物。我清理了一下嗓子，说，当我光着脚走在松软的沙子上，沙子挤过我的脚趾缝的时候会有一种舒畅感，那轻微的挤压感一两拨千斤，将我的体感无限放大之后，引领到一个陌生地带，那里有涓涓溪流波澜不惊的，蔑视着我的存在，傻傻地揉搓我的肌肤，根本不考虑我的忍受极限。
　　
　　张丽说，噢，我知道了，去年夏天我光脚走在水渠边，稀泥由脚趾缝里钻出来，我心里有点曼妙的感觉，说心慌吧也不完全是，说不是吧可也六神无主的。张丽的眼珠在滴溜溜转着，若纺锤在那里交织着一根很细很不结实的毛线，稍稍用力一点就会折断，还得重新找回头绪。张丽继续说道，那感觉来无影去无踪，不过脚在稀泥地里踩时间长了，感觉那感觉来得不卑不亢，怎么也停不下自己的脚步了。我说，你咋这么聪明，一下子就把我的感觉描述的这样清晰，就是那些弃之可惜的感觉，后来我就伴着这样的感觉沿着沙脊去追刘波了。
　　
　　张丽伸了一下舌头，半嘲弄地说，你当时好像不是在追刘波吧，两个男人之间有什么好追的，就凭这样的感觉，我看一定是在追一位姑娘。我看看张丽宿舍贴着的明星画，钟丽红是港台明星，原来张丽也喜欢美女明星，我说，你不也在追一位女明星？怎么不去追刘德华，追周润发？张丽说，我更喜欢钟丽红的气质，优雅大方，而且还具有淑女的端庄。我说，男人和女人都喜欢美女哈。张丽说，美好的事物谁都喜欢，比如你刚才说到滑沙的感觉，那是上天赐予的美好体验。其实我来到张丽的宿舍之后，无时无刻不在体验着滑沙的感受。我们的谈话还算投机，我几经下决心中断谈话，撂一句从此不再见面。可是我就是做不到，面对张丽如此信任，我心里不置可否。
　　
　　那天我着沿沙脊一步步上到沙包顶上，见到了一颗红柳，红柳花在风中摇摆着，似乎在召唤同伴。那一刻我感到了孤独与无畏。孤独感来自我内心里对张丽处境的怜悯，无畏的感觉却来自我对这颗红柳独自芬芳的敬畏。我在沙丘上来回踱步，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沙丘，像一个个行驶在沙海里的船儿。它们的航向一定是风吹拂的方向，就如我的心情的好坏与我处的现实环境紧紧联系在一起。
　　
　　当我再次关注到刘波，看见他用爬行的方式在斜坡上勾描出那几大大个字儿，我心里一惊。想到这里我长长叹了一口气。
　　
　　张丽问我，你为何要长叹一口气呢？我说还不是当时我看见了刘波写在沙丘上面的一行大字。张丽赶忙问道，刘波都写了什么字儿？说着张丽把小腿翘起来，伸出被子，皮肤白白净净。我说，你想想看，通常人们去了一个景点，如果要留下字迹的话，会写那几个子呢？张丽歪了一下头，信心满满地说，当然会写谁谁到此一游了。我摇了摇头说，刘波根本没有写他到此一游，而是用身体爬行的方式写了你的名字。张丽说，老天！这怎么可能，明明是他去了沙海，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说，大有关系，刘波写了“张丽我爱你”五个大字。最后还缀着一个大大的感叹号，刘波仰面朝天躺在感叹号的那个点上面，很久很久也不见他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