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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我看到了一只老鼠

2022-01-1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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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一只老鼠

很不幸,我在端起茶杯的时候,看见了一只老鼠——我确信是一只老鼠,它跑动很快,我没来得及看清它的轮廓,但是它的颜色、大小、移动速度,让我确信它就是一只老鼠。

我陷入了轻微的焦虑,我不喜欢老鼠闯入我的私人领地,它让我分心,我的房间,地面上散布着各种电线,万一老鼠饿急了或者无聊了去咬破电线,那就麻烦了。很多年前,我曾经看到在一个学校的监控室的地板下有一只被电流烧焦的老鼠,显然那只老鼠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但是我依然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我的房间里。

我开始寻找杀死老鼠的办法,我打开了手机里的一个网购软件,输入杀老鼠,很快各种产品的图片出现了,强力粘鼠板、老鼠夹、老鼠笼子、老鼠药、超声波驱鼠器,我的脑袋里飞快地盘算,性价比、实用性、效果、使用场景、用粘鼠板,放在哪里好,会不会有来客误踩,粘在鞋底,甩不掉,揭不下。老鼠夹子有同样的问题,放在什么地方呢?东墙有纸箱和无线话筒,西墙有沙发,是来客常坐的地方,南墙有文件柜,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安放老鼠夹子的地方。老鼠药,存在一个失效的问题,而且关于假药的报道层出不穷,让我对老鼠药的效果充满了疑虑,老鼠药的安全性也是我不得不考虑的因素,万一哪天我出门了,恰好有个孩子进来看到了老鼠药而误以为是小食品,老鼠药不能买。超声波驱鼠仪,显然不合适,我需要的是杀死那只老鼠,在这一刻,我不觉得杀死一个生命有什么不妥。

看了一圈后,我觉得情况还没有急迫到需要立即下单的程度,我可以在星期天的上午去集市上买一个笼子,用花生做诱饵来诱捕这只老鼠,在这个计划落实前,我需要用杀虫剂喷洒整个房间,我的房间里恰好有半罐杀虫剂,夏天没用完的,可以杀蚊虫和蟑螂,当然也可以让老鼠难受。可是现在还没有下班,我不能坐在充满毒雾的房间里,我好像看到了老鼠躲在沙发后、编织袋后或者机柜后,探头探脑地窥视我,我不知道这只老鼠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在考虑对付我这个庞然大物,多半不会,老鼠的思维相对简单,对于一只老鼠来说,一个成年人与一只猫或者一条蛇没有多少区别,都是危险,相对而言,人的危险比那些天敌还要小一些,老鼠的本能让它躲起来,鬼鬼祟祟是老鼠的生活方式,暴露就意味着死亡来临。这只老鼠也许是从花园里来的,花园里黄鼠狼,树上有喜鹊,这些动物对于一只过着苟且猥琐生活的老鼠来说,都是极大的危险。这只老鼠误打误撞闯入我的房间,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体现在今夜它躲过了凄厉的北风和花园里夜行掠食者,坏处是房间里没有它的食物,它可能出不去了,我忽然萌生了杀死它的念头。

当然,它能够主动出去,那是最好不过的情况,我不能奢望一只老鼠体会到我的焦虑,老鼠误打误撞进来,又主动跑出去,是概率小于百分之零点零一的事件。走廊里来来往往的教职工,嬉笑喧哗的学生,随时可以把老鼠吓回来,吓得躲进角落,老鼠是那种天生胆小且诡诈的动物,凭着这种警惕和令人恶心的小智慧,以及惊人的繁殖力,老鼠的生存空间与人的领地犬牙交错,相互斗争却势均力敌,人类对老鼠,无所不用其极,老鼠对人类,我行我素。人类进化了千万年,老鼠陪伴了千万年,老鼠没有进化,但是它适应得很好,刀耕火种,老鼠可以接受,城市生活,老鼠也可以适应,只不过是从平面走向了立体,对于老鼠来说,这不是事。老鼠天生就是攀援的高手,奔跑的高手,打洞的高手,游泳的高手。

我关上了门,这只老鼠让我产生了恐惧,既然它能进来,其他老鼠也可以进来,我可不希望有更多的老鼠来到我的地盘定居。从来不关门的我,想到了要随手关门。但是现在,我还能做什么?也许吓唬它一下更好,我想到了马上就行动,我从网上下载了一段猫叫的声音,听后,意犹未尽,又下载了猫叫春、奶猫叫、猫的利齿下老鼠的吱吱惨叫,夜晚猫头鹰的叫声,小猫头鹰的叫声,我还想寻找黄鼠狼的叫声,可惜网络上没有。我播放了所有猫叫,我紧盯着写字台脚,老鼠是从那里钻到写字台下的,但这么惨烈的同类叫声却没有影响到它,老鼠没有出来,我有点失望,失望之余也有点释然,我知道,老鼠不总呆在在一个地方。

我忽然觉得夜晚的猫头鹰叫声有某种悦耳,让我想到了树林、田畴、月亮、晚风、蟋蟀,我好像看猫头鹰在空气里轻盈地滑翔,悄无声息,大自然的声音太美妙,我的每个细胞都在颤栗,原来动听不仅是流行歌曲,不止是每周排行榜上的打榜歌曲,不局限于各种传统乐器、西洋乐器和电声乐器,也包括大自然的音乐——天籁,动物的叫声,植物的枝叶在风里的抖动,溪水的流动,月光,都是最完美的音乐。我需要寻找更多的自然声音,片刻之间,我忘记了老鼠,我忙着在网上寻找,风声、水声,忙了一圈,我什么都没找到,却猛然看见挂钟,分针正指向十七点零五分,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再晚就没饭了,我慌忙找出饭卡,三步并两步走向灯火通明的餐厅。

我端到了热腾腾的稀粥,馒头、包子、小菜,我把包子往嘴里送,忽然又想起了房间里的老鼠,此刻它在干什么,是不是也饿了,正在啮咬电线,我这么一想,就好像那只老鼠已经爬上了不锈钢的餐桌。

农场的小老鼠

我时常会想起农场的那只小老鼠,灰色的,从白墙的罅隙里钻出来,听我和朱竑的讲话,没有电,但是有月光,从两尺见方的后窗照进来,房间内的物品纤毫可见,两张木床分开摆放,中间是旧课桌,我备课或者用蜡纸刻讲义的地方,西面有个水缸,水缸盖上有张瓢,小老鼠就蹲在水缸盖上,片刻之后,又从罅隙钻回去了,屋子的那边是伙房,有个柴火灶台,水缸,一张八仙桌,六条长凳,是学校几个年轻老师吃饭的小食堂。

我不明白,小老鼠为什么要从伙房钻过来,伙房里有粮食,大米,玉米,我每个月从家里背五十斤大米,交给烧饭的大妈,易老师也是这样的,朱竑不交米,他用钱来代替,他是农场本地人,心却比我们更远,他订了一份英文报纸,每天夜里听英国广播电台的学习节目,学校没有电,收录机的指示灯闪烁,让我产生了奇怪的感觉,那些遥远的,来自异国的电波,与农场的落后和荒僻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我对宿舍的条件很不满意,潮湿、阴暗、屋顶上时不时掉下泥灰,屋外的人可以把胳膊伸进门缝,拔掉门栓,这倒不是问题,事实上,我也没有东西可偷,一年四季,春夏秋三季,我们是不关门的,学生可以自由出入。有一次,我们去向虞校长反映问题,宿舍太差了。虞校长提着人造革的黑皮包,正打算去县上开会,就笑着说,你们有什么不满意?我告诉你们,你们那房子是副处长干部住的。我愣住了,啥叫付醋级。朱竑说,别扯淡了。虞校长说,真的,骗人是孬种,几十年前就是副处级干部才有资格住。我们悻悻而归。

小老鼠钻出来的时候,朱竑正在给我讲他的师专往事,长江边的一个不大的城市、有赛珍珠的故居、梦溪园、法海的金山寺,师专的后面是家精神病院,疯子们抓住铁防盗窗,目光炯炯冲着学生的宿舍楼声嘶喊,朱竑讲得很投入,他的眼眸闪闪发亮,然后,他就盯上水缸盖上的小老鼠,我也看到了,但是谁也不敢动手,怕老鼠掉进水缸里,那是我们的饮用水。房间里忽然鸦雀无声,静谧得让人害怕,小老鼠也愣住了,吓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片刻之后,我说,一只老鼠。朱竑说,农村里老鼠有什么可稀奇的,家里还有蛇呢。

我看见,老鼠蹲在水缸盖上,直立起身子,好像在观察,又像在听讲座,朱竑说他小的时候,某天早上,发现家里的石磨下有一圈蛇蜕,白色透明的蛇皮,家人猜测是蛇蜕皮不易,绕石磨转,借助磨蹭把旧皮褪掉。小老鼠没听他说完,又溜进了墙上的罅隙,消失了。

朱竑哈哈大笑,这房子……,副处级干部的房子……,老鼠来听我们讲话……墙上的裂口可以钻老鼠了。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出了眼泪。我也笑了。黑夜里,两个年轻人的笑声分外响亮。



鼠多成灾

我回城的头两年,住在城郊结合部,带院子的平房,老鼠特别多,大白天老鼠跑来跑去,完全不怕人,老鼠还特别大,这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为了防备老鼠,吃饭的碗筷,必须及时收到碗橱里,衣服放进橱和箱子,视线时时刻刻不离小孩,为了对付老鼠,我买了老鼠药,放进了柴房,因为老鼠最喜欢呆在那里,两天后,我在柴房找到三只僵硬的老鼠,口鼻的血迹已经干涸,但是好景不再,老鼠似乎能够彼此交流,或者学习经验,以后就再也没有上当的老鼠了。我去走廊下夹蜂窝煤,一只硕大的老鼠爬在煤堆上,进退不得,我眼疾手快,手起火钳落,打断了老鼠的脊梁,老鼠的还有残留的喘息,我把它扔进了垃圾堆。这样的好事不常有,更多的是老鼠示威式地出现,神出鬼没,忽左忽右,我洗脚的时候,老鼠绕着脚盆,从从容容地兜了一圈,大摇大摆地走了,我干瞪眼。还有一只老鼠躲在顶篷上,顶篷是用酒厂的塑料商标编织的,那些商标没有切开时,就是长长的金色塑料带子,我父亲从酒厂拿来几卷,花了一天的时间,编织成一个漂亮的“天花板”,而现在,这个塑料带“天花板”成了我的噩梦。老鼠在上面跑来跑去,发出很大的声响,窸窸窣窣,有时夜半也能听得到,拉开电灯,我仰望金光闪闪的顶棚,一条细微的波动从南到北,逐渐消失,那就是老鼠的足迹。我恼恨无比,用竹竿轻捅,希望能吓跑老鼠,但是老鼠完全不了解我的一番苦心,依旧在每天夜里练习短跑,于是,那只看不见的老鼠成了我的噩梦,老鼠在我的睡梦里跑来跑去。那只老鼠也成了我心里的一个迷,它没吃没喝,怎么没被饿死呢?这不科学啊。

那只老鼠的消失是个谜,我记不清顶棚上的老鼠是何时离开的,可能山墙上有孔吧,穿梁的地方,或者椽子与砖头结合不紧,或者就是活活饿死了,成了一具小小的干尸,老鼠的响动消失后,我的睡眠恢复了正常。院子里的老鼠依旧猖獗,我无计可施,好在野猫来了。

我的院墙外有三棵白杨树,杨树是一个倔强的老电工栽下的,紧贴着我的院墙,老电工指望着杨树长大长粗,留着做他的儿子的新房房梁,所以,谁动他的树,他就拿锹与谁拼命,三棵白杨树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嚣张,树根把我的伙房地面拱出了条条裂纹,白根须从我家的小水道里冒出,我需要时常去疏通,很多次,我设想去毁坏那些树,用砍刀割树皮,用硫酸浇树根,我设想了很多毒计,可一想到老电工那银光闪闪的铁锹,就不寒而栗,只得作罢。我的院子里有一棵粗壮的棕榈,那是外公的唯一的遗产,外公一辈子花天酒地,在他去世前,花完了他赚的每一枚硬币,还欠下了八百元的酒债,这笔钱由我的母亲偿还,为了弥补损失,外公去世后,棕榈就被我的父亲移到了我的小院子里。野猫就是从三棵白杨树跳到了院墙上,然后攀爬到棕榈树上,这条树与树之间捷径成了野猫每天进出我的院子的必经之路。好多次,我看见野猫在院墙上行走,像一个走平衡木的杂技高手,野猫的动作优雅、轻盈、充满了张力。野猫可以平地跳起两米高,抓住棕榈的中段,三下两下蹿到树顶,野猫的优美和迅疾让我痴迷不已。最初,我并没有意识到野猫来访对我的意义,甚至有点烦,尤其是秋夜里的野猫聚会,野猫叫春的声音让人毛悚然,好像有几十个婴儿在一起嚎哭,野猫在我的伙房顶上跑来跑去,瓦片哗哗作响,我分不清究竟是白杨树的树枝扫过屋顶拨动了瓦片,还是野猫们的苟合动作太大,忍无可忍的我拿着手电照射伙房屋顶,结果,我看见白杨树枝下,好多双绿莹莹的眼睛瞪着我。

野猫造成的烦恼让我暂时忘记了老鼠带给我的烦恼,那时候,我还年轻,我有着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有着很多无足轻重的烦忧,每天忙忙碌碌且快乐无比,忽然有一天,我想起,好久没有见到老鼠了,老鼠去哪里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夜里的寒风呼呼地吹,一阵紧过一阵,天亮后落叶满地,我打开院门,台阶边赫然一条老鼠尾巴,那条尾巴足足有成人手掌那么长,茬口还有血迹,我突然明白了,是野猫,野猫是可怕的杀死,野猫赶走了老鼠。老鼠是在秋天的某个夜晚搬家离开的,老鼠们怀着悲伤的心情离开这个小院,它们曾经的乐园,老鼠们去哪里了?它们成群结队逃向田野的时候,会不会诅咒野猫?

老鼠们消失后,野猫也少了,最后竟然也不不告而别了,可能是寻找新的狩猎场了吧。农村有谚语,猫来富,狗来穷。因为这条谚语,我一直很喜欢猫,虽然迄今为止,我依然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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