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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太阳花

2022-01-1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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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喜欢养花,其中有一种花叫做“日头花”,也就是“太阳花”。闽南人管太阳叫“日头”。这个“太阳花”并非向日葵,而是一种不知名的小花,花朵大小约等于一个啤酒瓶盖,颜色有很多种,有殷红,浅红,白色,白中带血斑,黄色。花朵虽小,却足够艳丽,只需浇一些“茶尿”,它就能开放得如同太阳。它的叶子长得像一艘艘独木舟,密密麻麻,皆向外航行状。因为村里、田里是在找不到太多其它好看的花了,太阳花于是成为了孩子们的最爱。不管家里是不是有庭院,总得整个破盆子栽种。每逢夏季,大家一出门必定会看到各式各样的太阳花绽放,在阳台上,屋角,猪舍上,甚至被扔在粪坑边。

无论如何,它总是在怒放着。

因为太阳花这副时刻怒放的样子,总让我想起一个族兄。我已经记不清楚他的模样,似乎有些秃顶,但是我敢说,他给人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一盆怒放的太阳花。当然这不是说这个堂哥长得像花朵,是他那种精气神——极为积极向上,时刻有一种跃动的神情,很容易感染人。恰好他的名字里就含着一个“阳”字。

可能是因为村里太平淡了,锅碗瓢盆,猫狗牛猪,每日都按部就班,蒙头垢面。孩子的天性又倾向于一切有生气甚至神奇的事物、人物。这个堂哥每次出现总能让人耳目一新。因为他常年在外,还西装革履。据说他是开着轿车的。那时候,连马车都是难得一遇。轿车还真是闻所未闻。我记得我们一听见路上有拖拉机呼隆互隆的驶过,必然会紧随其后,然后像一条螳螂把臂膀挂在车后斗,把脚翘起,寻找飞翔的感觉。直到司机扭头大骂,我们才放手。然后又追着车跑了一段,拼命地呼吸那奇怪难闻的尾气。

有关于这个族兄的消息很多,足以成为街头巷尾长年累月的谈资。甚至有人说他外面还有一个女人,似乎还生了娃。后来又有人出来辟谣。不过我们依然很少碰到这个族兄,想象中他似乎总是坐在轿车上,驶过“岭仔顶”,驶过城关,然后驶进遥远的地方。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是莫名的激动和不安,仿佛是被那车给颠到了。那时候的远方太过于空旷了。

有一次在族伯的店铺里,我终于又见到这个族兄了,那大概是我和他接触时间最久,印象最深的一次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吧。他一直向我爸夸我很聪明,可能是因为他的儿子有向他汇报了最近族里各个小孩的情况。他儿子年龄比我大六七岁,按辈分需要叫我一声叔。不过他儿子简直也是一盆小的太阳花,组织孩子们做自制考卷,看影碟带,玩团队游戏,裸泳……五花八门,还形成一个“小帮派”,和我的堂哥领导的小团伙相对抗。而我,就成为了他拉拢的对象。

族兄仍旧西装革履,光彩照人。我发现他嘴角下有一颗大大的黑痣,他一直讲,时而爽朗地大笑。他在讲什么,我大概也听不太懂,只记得那颗痣像飞碟一般在模糊中不断移动着。他讲着讲着,忽然间掏出了一张二十元的纸币揣进我的手里,笑郎朗地对我说:“**,读书读得出色些。”我愣愣地拿着那张“巨款”。父亲忙推辞。族兄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反正说到我父亲终于服气地笑了笑,然后跟我说:“读书要认真些,你哥这么疼你。”那时候的二十元大概等于现在的五百吧。最后,这个族兄似乎又千叮万嘱,让父亲要注意我的学业,不用怕没钱之类的。然后转身就走了。

似乎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不知是哪一年消息忽然传来——族兄在外出车祸死了。村里有很多说法,我只听到关于他的遗容的。我的一个堂伯,和族兄走得很近,他一直向大伙儿描述族兄的遗容,说:“鲜鲜的,跟活着一样,我就一直喊他,*阳,*阳……没应,鼻孔里有一滴血。”后来我又几次想象过他的样子,仍旧是想不起来。有时做梦,似乎梦见他像太阳花一样,仍旧是光彩照人,极为向上的。族兄过世后,村里终于渐渐不再谈论他了,有时讲起,乡人大概会说,他人很好。就这样。他儿子挺争气的,如今在省城当上了军官。

有一次清明节,乡人仍旧像往常一般在“岭仔顶”踏草青(闽南语扫墓的意思)。穿过了一片茂密的木麻黄林,忽然听见了女人的哭泣声。大伙愕然,因为按我们那里的习俗,清明这天,只有男丁才能上山扫墓。在族兄已经不再崭新的墓碑前面,族嫂坐在那里哭泣。她并没有嚎啕大哭,而是压抑着抽泣。墓头的马尾草在风中摇曳发出摩擦的声响,有些尖锐,却不断地被风声埋葬了。本来都快要忘记了,这时大家似乎又想起了这样的一个人。众人驻足望了一会,然后转身离开了。

似乎就在那个瞬间,我忽然看见,那里赫然有一朵怒放的太阳花,小小的,火红火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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