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忆事
2022-01-14经典散文
[db:简介]
姓氏的来源
从有了茶马古道开始,内地的物资就源源不断的随着年轮涌进藏区,藏区在这条贸易生命线上维系了很多年的生活,直到大马路第一横穿整个青藏高原,物流开始兴起,沉寂多年的高原被时代的推进步伐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改变。
我们除了吃酥油、糌粑、奶渣子,也吃炒菜、米饭、火锅;我们穿藏装,也穿汉装;说藏话,也说汉话。游走在藏区和内地之间,康巴人已经从骨头里发生了改变。
这些东西是那天在《康巴史话》上看到的,很有意思的一本书,但是因为不是我的书,我大概就翻读了那么几页。
关于过去,我们这些后生晚辈是不敢乱开黄腔的,因为这是一个很严肃的话题,必须要有理有据,但是做为闲谈,倒还是可以讲讲自己亲耳听到的老辈子们讲的以前的样子。
我生在雅江,长在雅江。
雅江位于甘孜州东南部,县城雅砻江沿岸的一处山崖而建。雅江在藏语里叫“亚曲”,按照老人们的解释,就是鱼水的意思,亚曲喀就是在鱼水的边上。现在也被称为“悬崖上的袖珍小镇”。以前是茶马古道进藏区的第一个渡口,现在被称为“茶马古道第一渡”。这个渡,就是现在的“河口”,所以雅江县城叫河口镇。再往下十几公里就是下渡,关于下渡没有听过太多。
以前这里渡河全靠船只,几乎所有马队都会集中在这里开始渡河运送物资,整顿人马,由此可见当时的河口应该是茶马古道上比较繁华、重要的集散地,商业茂盛,人口聚集。
以河口为中心四周扩散东到八角楼,西到香格宗,北到呷拉昆地,南到格其卡,这一带的人几乎都是带有汉族姓氏的,有姓刘、王、张、邓、付、周、唐、李等等的姓氏,这些姓氏是怎么来的,已经没有办法去追溯。
但我知道我们家为什么姓周。
爷爷是邛崃人,姓周,当时家庭算是小地主吧,被抓壮丁加入到国民军,解放战争,和几个战友一起出逃一直到西藏,把所有有关身份的东西都埋到了一处隐秘的地方,随后往下,一直到雅江,爷爷就留下来做了船工,解放后被招到县粮食局当搬运工。奶奶姓唐,是二道桥的当地人,她和爷爷是怎么结婚的,在爷爷当船工的时候结婚的,还是爷爷当搬运工的时候结婚的就不清楚了。至于作为本地人的奶奶,他们家唐姓是怎么来的也不清楚。以后便就有我们这些后人。
我清楚的记得爷爷是一个很高的老汉,左手只有半个胳膊,特别爱吃辣椒,每天要喝白酒,只喝二两,多一滴不行,少一滴要发火。二荆条辣椒做的虎皮海椒下酒。
那时候奶奶住在二道桥幺爸家,我是很少能够看到她的。
爷爷爱我,每天带我逛街,给我买蛋糕和酸梅精吃。他去世的时候八十八岁,我七岁。当时下午哭了一场,以后再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从小家里人就说我是替了周家的根,招风耳、地包天,弟弟替了唐家的根,矮圆矮圆的,一边一个,这很公平。
至于母亲的家族,那就是很难能够理得顺的了,支系庞大,错综复杂。外婆是从山背后村一个叫“普纳”的家族里面出来的,她和前夫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后来前夫去世了,嫁给了外公。外公是重庆人,姓李,当时在柯拉公社当炊事员,后来在意外事故种去世。舅舅一家姓付,我母亲姓李,其他两个孃孃出嫁,一个随姓任,一个随姓邓。还有其他姓王之类的亲戚就太多了。由此可见,外婆的前夫姓付,但是也是本地人,这姓氏怎么来的,也搞不清楚。
经常会碰上和亲戚走到一起,却不知道该叫什么的尴尬局面。
这几年,各方亲戚都开始在不停的组织各类聚会,相互结识,相互走动来往,我却一直在外县工作,讨不得回去参加,一回去,能认识的亲戚还没有弟弟多,依然还是处于尴尬的境地。
有趣的方言
从小我们说的就是“倒倒话”,顺溜、坦然、爽朗。
比如走在街上,遇见熟人,就说:“你哪去是(你去哪)?”。
人家回答:“菜一个买去是哎(去买个菜)!”。这个哎后面还会托起一串音调起伏的长音。
比如“那边马骑人一个来了(那边来了一个骑马的人)”,“你饭吃了吗(你吃饭了吗)”。也有比较特殊的口音,比如“你阿子做的有(你在做什么)”,下来会说“哈来”。还有含义比较丰富的话“你给叫死里”,这句话的含义很广泛,大多是就是表示对对方的一种不屑、或者是对方让自己无语,就像“世面没见过的(没见过世面的)”也不是单纯的说一个人没有见地,更多的时候都是骂人做错了事。
小时候没见过啥世面,觉得自己说的话就是这个世界上的话,直到接触到雅江以外的人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说的话“很奇怪”。
现在在外县上班,外县人一问到我的家乡,马上就会联想到“倒倒话”,倒到话已经成为了雅江人的标签,除了语言上的独特以外,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惯性的一方土地上成长的人们身上的一个部分。
他们很喜欢用那句“阿哥,屋头上来哦,屋头阿姐光光不是没得哦(阿哥,来家里哦,家里只有阿姐)”嘲笑我,这句话很容被他们误解为让阿哥到家里来,家里的阿姐“光光”的,但实际上在倒到话里,光光是有特殊含义的,是“只有、仅有”的意思。不过这句话也是雅江当地的一个饱有内含的话,喊阿哥到家里来,家里只有阿姐,这似乎是要提示个什么。不知道是哪个“脑壳没得(没有脑袋)”的人说出来的。
倒倒话其实是藏语翻汉语的“硬翻”,就是不变藏语的音调跟语序,用汉语说出来,这种语言就是典型的藏汉结合的产物。“甲没白没”就是藏不藏、汉不汉的意思,在传统的藏语里,这句话里面是带有贬义的。雅江就是“甲没白没”的典型区域,活在藏族跟汉族之间。但是“甲没白没”的经常说“蛮家”,就是对传统藏族人的鄙夷。在他们的概念当中,藏族人是“蛮格格的(五大三粗)”,但是面对内地的汉族人,又坚称自己是藏族人。
这里葬礼是融合了汉族的土葬办法,礼仪传承的是藏传佛教的仪式,婚礼继承了藏式婚礼的模式,也学汉族拜天地、拜父母、互拜。红白事的场合就是小伙子们表现的时候,抬棺材、搬桌子,看到人家村的厉害,就更要攒点劲的上。一直以来,三道桥跟城厢的人就喜欢相互比较谁的红白事办得好、办得顺,就连两个村在红白事上的菜品、口味都要相互比较的,但是比归比,两边是没有矛盾的,这是民间的相互较量,一种激发向上蓬勃发展的生命力。
在雅江县城沿雅砻江上游的呷拉,村寨多,人口也多,很多规矩跟河口这边是一样的,只是倒倒话的口音要更浓烈一点,不过大同小异。小时候,那边的人很少能够到县城来的,因为路程比较远,现在交通方便,经常下来卖菜、卖苹果。现在几乎家家种大棚,那些在雅江做了几十年生意的菜老板已经被他们打垮,本地的蔬菜市场几乎被他们的本地蔬菜所占据,那些菜老板的货源也从内地转到了本地。
三区在雅江人的概念中,就是雅砻江下游格其卡以下的区域,那里山崖重峦叠嶂,道路蜿蜒崎岖,四处悬崖陡壁,万丈深渊下面是汹涌澎湃的雅砻江水。随着水位的下降,那里的海拔也在降低,气候逐渐变热。
小时候,一到冬天的时候,三区人就开始大范围的涌进县城,街上到处都停满了拖拉机。他们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黑黢黢的(现在才知道是因为长途开拖拉机被烟熏黑的),三五成群的围坐在街边,轮流喝一瓶江津白酒。那时候没有管制刀具,腰上都别着一把刀,可能是酒精的作用,经常会发生打架死人的情况。我也亲眼见过几次拿到互捅的场面,那时候虽然小,但却毫无畏惧感。当然,干这种事的不止三区人,其他地方的人也是如此。
只记得小学的时候,那时候经常宣传110,后来就经常看到警察抓人,经常听见警察抓人,直到上初中的时候,街上没有再敢配刀,也很少听见打架打死人的消息了。
那时候到处看到的标语是“严厉打击危害社会治安现象”的标语,现在看到的是“构建美丽和谐雅江”的标语。
那天弟弟在刷抖音的时候,无意中刷到一个康巴汉子跳舞的视频,他翻开评论,各种舞姿好的评论,弟弟也评论了一条:“曾经骁勇善战的康巴汉子,如今变得能歌善舞了”,我笑了半天,感觉这个评论给得太到位了。
(还有)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