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发生过的狂欢
2022-01-14经典散文
[db:简介]
前面是一条长满芦苇和杂草的小径,走在上面有些困难,因为上面都是深一个、浅一个的泥脚印子。这些脚印太深了,看看那些爬得那么艰难的虫子就知道了,他们像希绪弗斯一般,不断滑到谷底,又坚强地迈开四肢,不断重复。人走在上面,要不然就一步一步地对准每个脚印走,要不然就冒着跌倒的风险,走在印脊上,兢兢战战。就这样走着走着,两旁的芦苇丛在春风吹拂下不停起伏,有时像一排做着俯卧撑的战士,那带绒刺的叶沿就是他们倔强的嘴角;有时又像是一头无边无际的柔发,那只七星瓢虫就是它深深隐藏的眸子,闪着斑斓的高光,梦幻极了;有时又像是有着巨大和沉静睡眠的大海,昏昏沉沉,忽然间一只侏儒鸟如飞鱼一般刺出芦苇涛,忽悠的消失无踪了。
前面豁然开朗,忽逢桃花源:那简陋的小木屋,龟裂的泥潭,爬满植物的花墙,幽暗的木麻黄林,波澜微漾的河面,都是美丽的所在,让人不胜欢喜。我心里开始艳羡起晒得黑不溜秋的堂哥了,每日骑着摩托车跑来这么一个好地方。但是估计他顾着劳作,无心享受这美景罢了。堂哥到小木屋里准备了虾饲料,米粒般大小,灰色圆柱状,散发着浓浓的饲料味——一种谷物夹杂着鱼腥的特殊味道。然后,走到大棚下的虾池,爬上一只摇摇晃晃的泡沫板小舟,攀拉着尼龙索,四处播撒饲料。
“这是什么虾!”我喊到。
“斑节虾!”大棚里温度极高,堂哥热得窸窣秃顶大汗淋漓,眼睛却显得极白,又很亮。
“看,都来吃了。”堂哥提起一只沉入水底的簸箕,好家伙,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铅笔般粗的透明小虾,开了锅,展开一场热烈高温的狂欢舞会。它们是这世界上最纯粹而技术精湛的舞者。堂哥以一种怜爱的盛情看着虾,这是他的生活保障,也是劳作的成果。
此刻我站在一个干涸的泥池里,身后是长势汹涌的裂痕,像闪电一般,布满了整整几亩地大的泥池,伟大的自然油画,抽象又具象。特别是那裂痕的末梢,鬼斧神工般的一个中锋收笔,像一把匕首,刺进泥块。那泥块色泽黝黑在阳光下闪着特殊的光泽,就像童年里的黑粿。
我眼前是一面长十米、高五米的巨幅彩绘,那是由一株盛开的喇叭花攀爬、穿行、缠绕、打结而成的,它的色彩对比、构图比例、明暗交界,让我怀疑是否人类所认知的美都是源于自然的法则。什么是美,并没有一个精确的定义,为什么而美从来都是个迷。古人以大为美,从“美”这个字的结构就能看出,“羊大”为美,同样屋大为美,车大为美。据说这是一种悲壮震撼之美,因为人类对于自然中那些巨大景象充满敬畏而向往,比如高山仰止,夸父追日,比如苏轼感叹“沧海之一粟”;所以我们可以发现庙堂之高,教堂需要建得宏伟,佛像需雕塑得壮观,让信徒们匍匐脚底,才能更加的虔诚;而政治机构建得高大,便是一种威慑了。倘若你发现哪里的检察院建得如同平民窟一般,那说明这个国家要不然就是极度贫困,要不就是拥有好的民权。
眼前这幅自然图画,因为篇幅巨大,震撼我狭小的心灵。而更让我惊叹的是,则是那根穿梭的藤,它像一根鬼斧神差的针,编织出这绿色光泽晃晃荡荡、紫色鲜妍精致绝伦的图案,无论那根针怎么走,我都觉得它是美的,于是我更加明确了,人们的美本是遵循上帝的规则定的,而不管我们制作出什么作品,总是源于自然。人类不能凭空想象出外星人的模样,也不能捏造出一个定理、制作出一个全新的元素,这是绝不可能的。上帝早就在程序上就设置了一切,只不过给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框框。如同阅读《三体》,那种无力感顿然塞胸,那千万年的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一般,忽然而已矣!
然而我们就已经享受到这美的自然了,饮得这玉液金浆的一滴也足慰平生。不远处的木麻黄林沐浴在春风下,摇曳多姿,必定有更多美丽的风景。那夹生的苦楝树,挂着一粒粒斑黄的果子,像干瘪的泪珠。苦楝树是一种木质疏松的阔叶林,它是夏日精灵知了的宠儿,在初夏的晌午,铺天盖地的声响传到农家的凉地板上,有三个稚嫩的少年竖着耳朵听着那美味食物——蝉胸烧烤的召唤。蝉的胸甲如同将军有黑色光泽的盔甲一般,那些强壮的红色肌肉就藏在里面。先去掉薄翼、细肢,扭掉奇异的脑袋,上面安装着两只灰溜溜的眼睛和一只长得极像防毒面积的嘴巴,扯出柔软的腹部,就只剩下胸肉了,在里面塞几粒粗盐,拴在竹签上烤火,便会成为一道烟火浓郁的美味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一切都显得弥足珍贵。那些活在回忆里的人儿,永远抱着一个破旧的卡带录音机,听着年代久远的《昨日重现》,等待美好的召唤。回忆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千万别把回忆当做人生的阻碍,那么功利,少了多少乐趣?
倘若在初夏,这里必定是难得一遇的垂钓胜地。一片开阔的绿草地,方便施展甩杆,上空的木麻黄一片阴翳遮盖,不胜凉风习习。看看那水波荡漾,止不住激动地想象到水下有一条大鱼。神奇的大鱼,不只是哪位父亲变的,如此敦实而有力,游向遥远的旅途。而我的父亲,此刻则是快乐地蹲在树下,想起了遥远的某个晌午,他曾经单手活抓到一只五斤重的红鲤鱼,惊艳全场,那个混乱、泥泞不堪的“社口庙”小池塘,全民皆成泥人,仿佛在泥巴的舞池里,顿时人声鼎沸,喝彩起伏。可是,如今的父亲已经老了,手不那么灵活,眼神也不好,只留下那简单快乐地童心。父亲越来越老了,甚至开始出现轻微的老年痴呆。他不再拿起那把孤独的猎枪,盘旋在村口黄昏的密林中,不再徜徉于逶迤的海岸线,任夕阳和海风撕扯那强健的身影。
面朝湖水,大海的咏叹曲习习而来。《大海的咏叹》,是电影《铁达尼号》的主题曲。每每听到此曲,让人沉醉于苏格兰风笛的声色中,已然忘记了那个惊世骇俗的爱情,和沉入大西洋的“海洋之心”,唯剩一个白发苍苍,皮肤松弛的老妪缓缓爬上栏杆,深深地望着蓝幽幽的大海。
在美妙的音乐中垂钓,是多么遥不可及的梦想。望着这涛涛河水,水光间闪烁的是无尽的思绪,无穷的元素,瞬间万化,都化为河水了。据说这是一条人工河,河水里有淡水也有咸水,水源来自隔壁的竹屿内海和丹山的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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