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 然
2022-01-14经典散文
[db:简介]
定义的兄弟不叫定理,不叫公理,也不叫公式或者概念。定义是一个人,他是我小学和初中时的同学。
大学时我跟人聊天,我说到定义的名字时,一个同学笑得抱着肚子直咳嗽,完了他说,定义的爸爸肯定是个乡村教师。我说不是的,他是个农民厨师。
那同学说,农民?农民能给儿女取这么有文化的名字?
我说,哦。
那同学自言自语说,生活充满了偶然性啊!
忽然说起定义,是因为生活中遭遇了偶然。对偶然的思考,让我想起同学的那句话,然后,自然就想到了定义。
定义的身上充满了偶然性。名字之外,还有他的若干经历。
对越自卫反击战那年冬天,定义失踪了。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傍晚放学回家,母亲举着两只面手问我定义是不是丢了。我说不知道呀!反正他也不好好学习,去到学校光捣乱,老师就让他站在教室外面,他自己也乐得在外面玩儿……这几天我们都不记得班里有这个人嘞!
母亲说,他寻不着了!他大他妈快急疯了!
寻不着就不寻了呗,我说。
可是,事情出乎我这个三年级小学生的预料,变得异常严肃、复杂。
先是我们大队、临近大队,接着是全塬上甚至全公社,都轰动了。说是某村有个11岁的男孩子,被阶级敌人害了!想想看,那时候“四人帮”刚粉碎,阶级斗争还在讲,边境上又在打仗……一个贫下中农的孩子丢了,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学校里翻了天,大队包括公社都积极地出面找人,审查辖区的“阶级敌人”,弄来弄去弄不出个名堂。意外的是定义的父母,那一段时间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时,不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反而喜眉笑脸地,好像丢了孩子也不咋心疼,倒是丢孩子引起的方方面面的重视,反而让他们觉得露了脸儿乐了。
一个多月之后,定义找到了。某部队从遥远的边境上寄来了一封信,确认定义在他们部队。这下子又是一个轰动。这孩子咋就忽然跑到国边上去了呢?是去打越南鬼子了么?整个公社的人都议论纷纷。
春节过后,定义来上学了,穿着一件不带徽章的黄色的确良军上衣,袖子很长,下摆也晃晃悠悠地在膝盖上扫来扫去,脚上那双解放鞋显然也不合脚,可是他就那样神采飞扬地穿着,在众人羡慕的注视中跑来跑去。老师也不再让他站在教室外面了,尽管他一样地不学习,爱捣乱,老师还是让他当了纪律班长,专门管纪律。他可以不交作业,可以在教室里威严地转来转去,然后在谁的脑袋上敲一下斥责一声……上体育课的时候,还可以代替老师,指导全班同学踢正步。
这件事情后来弄明白了,其实非常偶然。他逃学,跟着村里卖农产品的来到车站,刚好有一辆开往遥远的西疆的火车,停在陇海线上的这个小站上,车门开着,他就上去了。然后,火车开了。几天几夜之后,火车到达终点站。乘务员从他嘴里知道他有个亲戚在边城当兵,于是就和部队联系把他交给部队……
这完全是个偶然的事情,不,用现在的眼光看,完全是个偶然的事故。可是定义不这么认为,他兴高采烈地给别人说自己的旅途见闻,在部队上的生活,甚至说自己还活捉了两个越南鬼子。淳朴愚昧的乡民们哪里懂得,越南鬼子在中国的西南边境,而定义去的地方在遥远而寒冷的西疆。可是他们依然睁大眼睛,听一个11岁少年神吹海侃……
定义上初中的时候跟我还是一个班。他不是考上的,是呼隆上来的。 那时候公社已经改称乡政府了,农村也包产到户了。农民生活好了一点儿,农闲时节走亲串友的就多了。有一天定义拿来一包点心,牛皮纸包的,长方形,外面是草纸捻的绳子系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牛皮纸包,里面的点心油亮油亮的,粘着一层晶莹的白糖颗粒。
大家的涎水就有些止不住了。
定义捏着点心一块一块地发给大家。
有人问,你从哪儿弄的?
定义大方地说,从别人自行车把上拿的。
咋拿的?
我看见一个人从供销社出来,把一包点心挂在车把上,推着车走了几步,就把车子停在生产门市部门口,他进去买锄头,我就把车把上的点心拿走了……
所有吃点心的嘴巴都停住了,怔怔地盯着定义看。
定义说,看个球呀!吃!吃!
可是没有人吃了。大家都呼啦一下散开了。
这件事有没有人报告老师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我回家给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停下正做的活,看着我,严肃地说:“这是偷!你可不能有这毛病!”
这件事在那个丢东西的人看来,可能只是一个偶然,可是在我却不是!我想,那个丢东西的人怎么可以那样大意呢?怎么可以把东西挂在车把上随便丢在一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呢?要是定义那时候会骑自行车,是不是会连车子一块儿骑跑了呢?思考的结果,是我觉得一切的偶然,都在必然的链条之中!
从那时起,我就多了一个直到现在还被朋友们嘲笑的习惯:严谨到小心翼翼!
定义后来怎样了?我真的不知道了。在我的记忆中,关于定义这个人,这个生命,只有这些片段。我觉得有这些也不错,每每回味起来,就有不同的感悟或者感慨。站在个体生命的角度打量,这也许是另一种形式的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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