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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我的庄园

2022-01-14经典散文
[db:简介]


  清晨,那袅袅的炊烟从石头砌成的屋子,石板盖成的房顶的缝隙里穿出,慢慢飘散在空气中,又慢慢消失。
  春天里,墙根处,那何首乌藤发出嫩芽慢慢地向房顶攀爬。可总是不如意,等爬到半截时,秋天的霜雪无情的摧毁了它。来年春天它又开始发芽,攀爬。看来它的生命似乎短暂,只从春天走了到秋天,又似乎它的生命很长,年复一年的生长,延续,默默的,没有一丝的颓废。紧挨着那一丛何首乌藤的是一丛竹林,起风时,“簌簌簌”的叶片摩擦的声音就从那小小的窗口灌进去。窗口很小,但石墙很厚,风声,雨声,山脚下那条小河潺潺的流水声就那么清晰地破入,屋子里只有微弱的光芒,让人心生一片凄惶。还好,会有冬天的画眉鸟在竹林里上串下跳的,心被撩拨起一片鲜活。
  菜园的篱笆栅栏上缠满了牵牛花,许多蝴蝶,蜜蜂在紫色的花朵上翩飞。园中各种青菜尽显绿意,生机,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菜园边上有几棵苹果树,在春天里粉蝶儿似的花朵裹满了树枝,可是秋天的果实却小而坚硬,还好强烈的阳光给了它们香甜的味道。孩子们也甚是喜欢,也许等他们长大了,苹果也该长大了,那时他们应该懂得了修枝的方法。
  把牛羊赶出圈时,那羊欢快的蹄子飞奔起来,笨戳的牛则贪婪地把嘴从篱笆墙里伸进去,用长长的舌头揽住一棵白菜,尽管木鞭子像是雨点般落在身上也不管。
  草楼里母鸡下了蛋夸张地叫喊着:“搁在这,搁在这。”涨红着脸四处张望。
  猪圈边上的那条老黄狗对它的叫喊持一种漠视态度,仍然卷缩着身子睡觉,不睡觉的时候它就仰望着遥远的天边,静静的,痴痴的,不知它看见了什么?它终年被拴着,有陌生人路过时,它才爆发了它的愤怒。愤怒,只或许是我所理解的状态,从古至今谁都知道狗是主人忠诚的卫士,那对着陌生人欲扑且狂吠的架势只是一种捍卫,到底是有没有愤怒或者是发泄只是作为每个人的理解方式了。
  大片大片的土地里种了玉米,那是母亲种的。
  我总是喜欢一个人悄悄地朝山顶走去,穿过两边大片大片的玉米地,绿油油的玉米苗在微风中轻盈摇摆。我想到山顶去,让目光能更遥远更宽阔地眺望。重重叠叠的山峦,由清晰变得模糊向天边延伸而去,洁白的云层把天与山相连,仿佛自己可以一步登上天际成为仙子。我想到山顶去,让后山更大的风吹吹,让风吹散我的长发,让风透过胴体,然后长长的舒一口气,某种东西从我的体内释放了出来,微微的像一种毒素。
  山顶像是一种高度,我为什么喜欢呢?我总是痴傻般的问自己很多问题,也用笔在纸上以自己的方式记录(在苍老的岁月里,让纸笺泛了黄)。是喜欢平视和俯视?还是因为仰视会让脖颈发痛,头发晕?可是作为人应该或者是必须有一些仰视的,然而在这里我能仰视的只有这片天空和这片云彩,为此我变得忧伤,我在我的纸上这样写道:
  “我的视野太小,
  我的脚步太短
  我的心想长上翅膀,
  像鹰一样的翱翔。”
  当母亲老去的时候,我真正接管了庄园。
  我讨厌秋天把玉米收回家后,只剩下那空落落的玉米秆诉说一地的荒凉。我种上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那是向着阳光的希望。我想象着那满地金黄的辉煌,硕大的花盘迎着太阳,那饱满的籽粒是我丰收的喜悦。
  我叛逆了母亲的母亲的母亲遗留下来的循规蹈矩的生活方式,甚至颠覆了庄园的自然生存状态。我的向日葵纤细瘦小,弱不禁风,花盘如拳头大小,有籽无粒。我捧着那干瘪的葵子仰天长笑:“它就像我放在箱底泛了黄的发不出芽的文字。”
  在悲哀的日子里白发肆意侵占了我的青丝,皱纹在眼角边张狂扩散。就这样我把我的庄园交给了我的女儿。她说:“我要把房屋重建,要有大大的明亮的窗,我要把土地用来栽成果园。”
  从此,我松懈下来的心把我的庄园轻放在心里,盛满了季节里雨露的清新,泥土与花草的芬芳,旭日与晚霞的徇烂,秋的收获,冬的蕴藏。再把箱底泛了黄的字签拿出来晒晒,把曾经的不如意当成肥料揉进不发芽的文字里。再赏何首乌藤年年发新绿,崇它的不颓废……
  
 
 庄园里的婚礼

  “呜啊,呜呜啊……”重复的音符从唢呐的喇叭里不断地冒出来,奔向空气中,由远而近的传递过来,还有一弯的人群伴随着。
  “快,娶亲的要到了。”屋内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帮忙的人立即腾出两张桌子出来,放上自产的向日葵瓜子,核桃,沾糖苏麻,也准备了茶水,只等人一到就可以倒上。一部分人跑出屋去站在院坝边缘伸长脖子张望等候。
  新娘子也在房间里做好了准备。这样说也只是她在房间里做好了等待的准备,而她的心里仍是慌乱,甚至慌乱得有些发抖。她看了看身边的两位闺蜜,两个伙伴,两个姐妹从昨儿个开始的一直陪伴,慌乱的心又得到了缓解。
  “哭嫁”一词是这里远古遗留下来的习俗。能哭则说明这女子还能干,连哭嫁都不会的那一定是个傻子。新娘要先从自己的爹娘开始哭,再哭自己的长辈,最后是自己的哥哥姐姐。
  哭她的一个长辈时,她拉着他的衣角,跪在地上,用毛巾掩面,拖着长长的音符且循环的调子:“我的舅舅诶,我的老辈——子啊,你的侄女——嘛,命不好——啊,你以后啊,过上过下——嘛,要来看——我啊……。”单一的音调付给悲伤的哭词,生成一份悲切感,常常惹得周围的人跟着掉眼泪。待哭一会二,她的两个伙伴会把她拉起来,然后再去哭下一个人。
  如哭的对方是个女的,那她会陪新娘子哭,在哭里教会她在男方家里要听话,去做个好媳妇。如果是男的,在新娘子哭完后,他会悄悄地塞给她两块钱或五块钱,甚至十块,去作为一种心意。
  “噼噼啪啪”的火炮声淹没了所有的喧哗,“呜呜呜”的唢呐声却穿破了所有声浪而来。新娘子慌乱的心更加迭起,她的一个伙伴催促道:“快啊。”于是她的哭骂声由慌乱慢慢变得平稳:
  “天上起的瓦色云,平家(男家)来的过礼人。
  我问我爹哪些人,我爹说的过路人。
  往回过路田边过,这回过路我家来。”
  她停了停又继续道:
  “青布帕子两台花,背时媒人嘴夸夸。
  背时媒人嘴皮薄,有话无话由你说。
  她吃平家洛活烟,她说平家有几千。
  她吃平家洛活酒,她说平家家务有。
  她吃平家洛活饭,她说平家有几万。
  她吃平家洛活茶,她说平家正在发。
  ……”
  那媒婆坐在堂屋里喝茶,充耳不闻,早已习惯这样的骂词,这样的习俗,这些哭词只不过是祖辈留下的遗物,让后人拾掇了起来,并传承下去。当然,也听说有的新娘骂得过火的,媒婆也会不依不饶的,但那是少数。
  结婚本该是欢乐喜庆之事,哪有哭哭啼啼的。但有这习俗才有了喜庆感,不免显得有些冷清。更重要的是一份离别的忧伤,与父母,姊妹离别。与青春离别,这或许是还没意识到的。所以,在清晨她的哭声更是悲伤,惹得满屋子一片唏嘘声。先是与父母的告别,哭得难舍难分,再哭兄弟姐妹,请她(他)们去送她到男家,最后与祖先告别。只见她一身阴丹蓝的长衫,脚穿红色的绣花鞋(每个女孩子都会为自己准备这样一双鞋子),头顶红盖头由姐姐牵着来到堂屋中间的神龛下面,一边跪着一边哭:
  “往回走路自己走,这回走路姐姐牵。
  我娘堂屋十八步,步步走的离娘路。
  堂屋中间一棵葱,扒开葱子拜祖宗。
  我是个男生头戴金花朝拜你,
  我是个女生头戴红帕朝拜你
  ……”
  哭完,由哥哥背出门外。又是一弯的人群踩着那呜呜啊的声音朝男方家走去。走在前面的是娶亲的人,小伙子们背着笨重的木制衣柜,木制箱子,女孩子则背较轻的几床大花被子等等一系列的新娘子的嫁妆。新娘子走在中间,她的身后就是送亲的人。在一阵火炮声的迎接里进入了男方家里。这时,新娘子是不能进入大门的,因为吉时还没到,她只能坐在大门旁边。娶亲的,送亲的因为一路劳累请在屋子里喝茶。
  等喝完茶,差不多吉时已到了,火炮声起,唢呐声起。一妇人出来牵起了新娘子朝堂屋里走去。不知什么时候,新郎官已走在了她的身后,他一样身穿蓝色长衫,头包黑色布帕,布帕两边插两朵金花,金花是由锡纸剪制而成,他的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容。他的左右紧随着两个年轻人分别手捧着点燃的红蜡烛,在司仪的声唤中:“一步一花开,二步迎进来……。”一步一步的朝堂屋里走去,来到神龛下面,只听司仪的声音:“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从此,新娘正式成为这家的人。两个人走上了一条道路,在风雨中共勉,在欢乐中共享。
  
   
庄园里的孩子

  流着鼻涕,双膝跪地。裤子的膝盖处,一边被黄泥涂得看不见一丁点儿布的颜色,另一边已经破了个洞,那嫩嫩的肉上也沾满了泥。手里捏着一根小木棍,直向地面狂跑的蚂蚁戳去,蚂蚁太小,没戳准,但它却调了个头。这下好了,找到方法了,那小孩用小木棍在蚂蚁的前方划一条线,它又调转了头,再划根线,它再调头。如此半天那蚂蚁都没有跑出他的控制圈,乐得小孩“咯咯咯”地笑。
  路边上没有行人踩过的地方,长了许多车前草,地丁草(蒲公英)。地丁草正开着黄色的花朵,像太阳,也像向日葵。玩腻了就跑去扯那花朵吃,采一朵,扯出那黄色的花丝放进嘴里嚼起来,一丝香香的味道。黄色的花粉沾满了嘴角,鼻尖,和着那些黄泥,鼻涕,真就形成了一个大花脸。
  学校在山的那一边,孩子们总是用跑的方式走路,“啪啪啪”地去又“啪啪啪”地回。算盘与书包也相互撞击着,使噼噼啪啪的声音更加响亮。来去的路上,有春天的野草莓,成熟的时候形成一片红。吃的时候专拣大个的,不想吃的时候,就从上面往下滚,也不管草莓汁会沾满全身回家惹骂。当然这些都是男孩子的行为,只听那小女生怒道:“哎呀,二娃你讨厌。”还有冬天里的雪,早晨,大伙奔奔跳跳的往学校赶,二娃跑到前面用脚使劲地往一棵松树上一踹,树上的雪簌簌地往下掉,后面的同学恰好感到,落得一头一脖颈。那冰冷的感觉惹人恼,然后总想着要去报仇,都去踹那树,玩着玩着就迟到了,又挨了老师的骂。
  不读书的日子就是放牛娃。把牛赶到山坡上就不管它是朝东还是朝西走了,在草片上玩起了打仗游戏,能在对方先开枪的时候自觉地倒下,当然有时也会起争执的,在谁先谁后开枪的问题上扯不清楚,最后闹得不欢而散。然后又跑去树林里找一根很粗的藤来荡秋千,双手使劲抓住藤条,一只脚狠狠地在地面上一蹬,赶快收上去绕住藤,这样人和藤条就荡出去老远了。特别是那二娃什么主意都有,用木头自制了一个三轮车,三轮车只能在下坡滑行,靠的是向下的滑力。后面两个轮子,前面一个,前面的轮子安在一根木棍上,木棍从坐的木板上穿上来横钉着一块木块手柄,就成了方向盘。方向盘灵活好使,能随着道路的弯曲而向左右改变方向。坐上三轮车“哗哗哗”地向下滑去,飞一样的速度带来无比的爽快与刺激。妹妹也想坐,可是在改变方向的时候慢了那么一拍,连人带车直冲向了坎子下面,摔得妹妹鼻血长流,哇哇大哭,二娃又挨了一顿打。从此不敢把三轮车带回家,只能让它在荒野中栖身。
  二娃是众多孩子中最调皮的一个,是挨打挨骂最多的一个,是成绩最好的一个。他是唯一读书读到山外的,是最早一个在山外安家的人。
  许多年以后,他回来了,蹲在我身旁,他那么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我,看我灰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扁瘪的嘴巴。我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再没少年时的那份单纯了,而是盛满了许多东西,许多我无法言说的东西,或者说是他收获了的东西。
  “姨”他说:“我也有一个庄园,比你的好。”
  “我知道。”我说,只一个简单的好字,包含了一切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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