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春天出发
2022-01-14经典散文
[db:简介]
春天,在地坪里一落脚,便与母亲走在一起了。
春阳,长长短短地照亮乡村的角落,连通母亲与稻田的路。阳光把稻田染得绿绿的,母亲的脚步在田垅间晃动。
桃花夹蝶的日子,母亲的目光葱郁起来。田垅里的一泥一土,以春天的姿式走入母亲的视野,闪出无限生意和宁静。现在,阳光与空气都很新鲜,抓一把,历历可数。阳雀子没开腔,蛙鸣却湿起来,满垅满垅地流,看得清脉络。天宇下,镶一块块嫩嫩的绿,闪闪的黄。燕子花、油菜花成了土地上永恒的图案。黄绿相间的图案与母亲的身影叠在一起,绘成永不褪色的油画。阳光丈量着母亲的步履,母亲的春天有了一个个生动的标点。
沐着春阳,母亲挎上背篮沿着田埂行进。酸麻梗、乎仑叶、水竹笋,剑一般立在梦里。这些猪菜,顺着母亲的手一把把流入背篮。阳光也流入背篮,一霎眼,便丰满了,沉甸了。而一滴滴晶亮的汗珠洒入泥土,滋养那些刚从春光里生长出来的植物。遍地生长的气息,让她应接不暇。风,一绺一绺的吹来,掀动她如霜的白发,俨如掀动一春的心事。母亲的手,在阳光里晃,成了一面劳作的旗。
母亲的一生与春天有关。
阳春三月,乡下是要忙春的。一个“忙”字,便将春天的内容涵盖得十分丰富。在乡间,春很简单,又很复杂。阳雀子一叫,山就绿了,雨也来了。“一蓑烟雨任平生。”母亲徜徉在三月的雨中,将一担担温热的牛粪倒入稻田,呼啦啦的气息氤氲缭绕,一寸寸深入土地,深入人的心灵与血脉。然后甩响牛鞭,驾着木犁,把一行行泥土翻松,翻松油黑发亮的生命沃壤。木犁,牵着母亲的身影在岁月之河上缓缓前行。亲切的牛哞与母亲的吆喝,成了春天的音符,生动农事的章节。人与牛,还有曲辕犁,组成了岁岁返青的农业,也融成土地上源远流长的精神象征。甩一下牛鞭,哼几句山歌,季节便有了方向。母亲是有力的舵手,以汗水与力气为桨,一步一步地移。飘飘洒洒的雨,濡湿了山野,也濡湿了她的面颊和思绪。
母亲没念过书,自然不会讲“一年之计在于春”的话。但她的春天总闲不住,譬如屋后的那块韭菜在她的目光里勃勃生长。一有空,会用木桶提着水,躬着身子爬过一架长坡,一步一步移进菜地,吁口长气,一瓢瓢地泼。清洌的溪水渗入泥土,一夜之间,长出一片新绿,在风里摇,似乎把母亲的气息也摇了出来。“雨夜剪春韭。”古人说得很有诗意,我却吃出了一份沉重。那天早上,我家唯一的芦花鸡下了最后一个蛋,被人药死了。娘一脸惆怅弄成了韭菜煎蛋。首先有滋有味地吃着,吃得满口透香,连肠肚也香透了。转身一望,发现娘向着一边偷偷掉泪,这才知道韭菜里不止有太多的香味,也隐含了一股淡淡的苦涩。以至于韭菜煎蛋这个词在我心里沉重了好长时间,直到现在才明白娘当时的心情。那个春天,我被生长的气息包裹着,往地里一站,不知不觉成了菜园里的一部份。
母亲在春天里奔忙,一如手掌奔忙的纹路。她用一组组动词,在汗水和微笑里打点生命的章节,然后长长地守望。站在春天的岸边,环顾田野,母亲白发招展,站成一棵饱经风霜的大树,用葱郁的目光,将我们这群作物深情地守望,一如守望一个春天的承诺。
母亲的春天不加修饰,总因我们而美好而充实。我们的春天却因母亲而生意而沉甸。
母亲从春天里出发,一次次走向土地,也在走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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