簸箩
2022-01-14经典散文
[db:简介]
簸 箩
曹禺《北京人》第三幕中有这样的舞台说明:“两张方凳随便地放在墙边,一张空着,一张放着一个作针线的笸箩。”老北京人的针线笸箩在我们伊河边这一带不叫笸箩,而被称作“筐儿”,说这俩字儿时不能说成标准的普通话腔,要嘬起嘴使劲翘起舌头,这样说出来才会原汁原味。
北方的针线簸箩最大也不过尺把的直径,由荆条所编,油着暗红的漆。而老家的簸箩直径至少在一米五左右,由竹篾编制而成,质朴的竹子原色。因经年累月的使用,簸箩边缘都被磨得溜光,已辨不清原本的颜色。
在日常生活中,簸箩通常属于不起眼的物件,但它的用途却极广,是农家不可或缺的家什。《红楼梦》里写道“贾珍、贾琏命小厮们抬了大簸箩的钱来……”庄户人家当然不会奢侈到簸箩里盛钱,有杂粮谷物盛放就已很知足了。簸箩的使命一般是短暂的,譬如刚打好的谷子或稻谷,遇到了阴雨天,就先盛在簸箩里,带着潮气的谷物能透气、见着天,不至于捂发霉了,待天光放晴,日头好时再把粮食倒腾到太阳下晾晒。
四季轮转里,簸箩通常是在麦收后开始登场的。母亲过日子是把好手,知道仔细,旧年月,粮食老欠,麦子格外金贵,担心麦粒从缝隙里漏掉,就将簸箩边缘一圈儿用白土布缠裹一遍。准备磨面时,母亲从粮缸里挖出百八十斤麦子倒到簸箩里,拿一块干净的家织土布,浸透水再拧干,裹在手上,细心地擦拭麦粒,反复擦拭,直到把簸箩里的麦粒全擦到而白布看上去也不脏了才行,这样干净且略带润气的小麦磨出的面才好,出面率高且白。
待到秋庄稼收到家里后,玉米要剥衣,该留辫子能绑的都已绑好,或挂在树杈上,或贴墙吊在屋檐下,一嘟噜,一排排,给满院染上了金黄。最后总会剩一些光头玉米棒,是剥时不小心叶子揭过了头没法绑的,这些玉米棒很占地方,不好贮藏。这时就摊到房顶上先晾晒,等晒干透了,就收到簸箩里待农闲时抽空一颗颗剥下粒儿。勤快人家,总是农忙回来见缝插针,手脚不闲,最多半个月就能颗粒归仓。也有懒散些的,不慌不忙,啥时去他们家,都能看到他们的堂屋里玉米棒还是满簸箩的搁着。
冬天,是农家最清闲的一段时光。这时候,串门的多了起来,主人会弄来一个树疙瘩燃着,不时往火堆上添几个玉米芯,来的人围成一圈儿一边烤火,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帮着剥玉米籽,唠着农事桑麻,长短闲话,半天很快过去,簸箩里的玉米棒便低下去好些。
簸箩在春节期间也是一大配角。我们家每年在腊月二十四这天,母亲打扫完庭院,顺便也把簸箩从墙上取下,拍打拍打灰尘,刷洗干净,放到太阳下晾晒。二十七是蒸馍的日子,平时吃的馍都是用刀切成方型的。但过春节时,都要蒸圆馍,我们称作“小蒸馍儿”,用双手在案板上把揪成小剂的面团揉成圆形,大概寓意着团团圆圆。圆馍上笼蒸熟后,揭开笼盖,母亲总会央我们兄弟姊妹中的一个来点红点儿。蘸了色素,吹开蒸腾的热哈气,用心把每个馍的馍尖上都点个小红点儿,母亲再一个一个揭起放到簸箩里晾凉,做这些事时,都严肃着,不多话,但配合很默契。热馍是不易贮存的,等凉透才敢收起。点了红点的圆馍就像一个个胖娃娃整齐排坐在簸箩里,很招人喜欢。
腊月二十八搁油锅炸东西,在我们这带都叫“油疙瘩”也有称作“咸食”的,就是一些油炸的吃食。这时的蒸馍早已收起,簸箩也该沾点油水了。一堆是红薯丝,一堆是萝卜丝,一堆是丸子,一堆是糖角,还有一堆焦果子片儿……琳琅满目,满簸箩净是好吃的。
待过完正月十五,油东西也吃光了,簸箩再刷洗干净,该挂在墙上休息了。单等数月后麦罢了再次登场。
簸箩在过往岁月里曾给予了我们许多方便,然而关于簸箩的记忆如今却日渐遥远、模糊。或许,在时光的更迭中,它终会成为轻轻翻过的一页历史。我不禁想起旧俄诗人普希金的句子: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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