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三叟

绿庄叟


庄园里有一个绿庄叟。因为他总是穿一件绿色的衣服。

他是玩空竹中最好的一个。我常看到他站在这个人、那个人的身边指指点点。他会玩出很多种花样。别人都回家了，他一个人还玩。有时候，他还会耍流星锤。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林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和流星锤。

有一段时间，我在学漂移板。我没想到绿庄叟也会。他过来找我玩。每次从坡上下去，再绕着入口的花坛回来。那时候我才会站板，看他扭动着的灵活的老腰，我很佩服他。他说，手得动起来，腰，腰也得扭起来。

他说，几年前他们几个人在南湖公园玩这个，玩得可疯了。他带着大家从凤凰台下来，再刷上去，上上下下三两回不带喘气。凤凰台我去过，那个坡很大。我说，那很陡啊。他说，可不是嘛，陡！总是我先下来，他们才敢跟着。

绿庄叟还教我要怎么走。下坡，要走S线，弧度尽量大，可不能走直线。他还说，你年轻，学这个快，没几天就可以了。那会儿我站板上还站不稳当，就想着他说的“没几天”是多少天。

终于有一天，我学会了，可以像他那样，从坡上刷下去，再绕着花坛刷回来。但是绿庄叟没在。旁边的人说，他啊，去吴桥了，人家请他去当教练。


蓝庄叟


有一个老头，总戴着一顶鸭舌帽，穿一件蓝色马夹。我就叫他蓝庄叟。他下午的时候才来。

他是来遛狗的。

他有两只狗。一只大狗。公的。拉布拉多；另一只是泰迪，母的。母泰迪总跑前面，拉布拉多跟着。蓝庄叟晃荡晃荡地走在最后面。他遇到人就停下来说话。

蓝庄叟真是个话很多的老人。我不大喜欢他。

还不认识他的时候，是去年春天。每天下午我都在江城苑画植物图谱。有一天，他走过来和我说话。他说，画得很好啊。我笑了笑。其实他说话的时候离我还有七八步，我敢肯定他看不见我画的是什么。丹参的唇形花瓣，被我画成了大镰刀形状。我是用水笔画的，恨不能涂改掉。

他问，你是画家吗？

我合了素描本说不是。他又说，我看你画得挺好的，你画小狗嘛。他指了指拉布拉多说，你看它，多漂亮，你画它吧。我说，我不会画大狗。但是他还不走开。他又说，画画好啊，我年轻时也好这个。

这样，他又自问自答了很长时间。我们就算认识了。以后碰见，我会和他点头打招呼。

他除了话多，其他也没什么可嫌。有一次问到我的工作。我怕说太具体了他不懂，然后还得费心解释。我就说我是做网页设计的。谁知道，他竟然又说：我年轻时也好这个。

我没办法了，不知道他年轻时还好哪些。

他说，当年他搞印刷，那很早了，2000年左右吧，那会儿唐城还没人会Photoshop，Illustrator、InDesign，都是他引进来的。我知道他的话有水分，不能全信。但是他知道PS、AI、ID这些专业的软件，还是让我很惊讶。尤其是他说“Illustrator”的时候，非常麻利顺溜。我都没他说的好。

我觉得这个老头，有故事。

拉布拉多爱玩球。蓝庄叟就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和它玩。他把球扔不远，拉布拉多很快就捡回来。如此反复。玩了一阵，蓝庄叟说，不玩了，拉拉，你去石凳上自个儿趴着吧。拉拉就去石凳上趴着了。他转过来和我说，你自个儿画吧，我去找人说说话。我挺生气的，因为他竟然用一样的语气和拉布拉多、和我说话。

他去找白庄叟。


白庄叟


白庄叟正坐在江城苑西北角的石凳上。抽烟。望着我们。我猜他肯定憋坏了。

他也是一个话多的老头。我也不大喜欢他。

他总是挎着一个灰色的布包，穿一件白色的外套。所以我叫他白庄叟。冈萨雷斯庄园里的穿白色衣服的老头。他的布包是个百宝箱。他来的时候，一件又一件从布包里往外掏，计有：空竹、保温瓶、旱烟袋、收音机、厚外套、毛巾、解放鞋。

他也下午来。他也玩空竹。我看他玩空竹的技术很差。刚学的吧？还没抖两下，空竹就得掉落一回，抖三下就得掉两回。所以我总看到他抖空竹、捡空竹，抖空竹、捡空竹。他也不觉得没意思。江城苑人很少，我除了看书、看天、看树、看飞机，就剩下看他。所以看他捡捡、玩玩，我也不觉得没意思。

有大部分的时间，江城苑就只有我和他。安静极了。

人开始多起来的时候，是蓝庄叟来了之后。两个话多的老头，算是遇到了对手。除了他们，这时候，附近师范学院的情侣们也三三两两来了。

白庄叟对此很有意见。他对蓝庄叟说，这个地方要没法呆了。他扯着嗓门说，这鸡巴孩子们，大中午的搂抱在一起。我那天惦着去南面树丛里小便，都看到有躺在地上的，忒不像话。

蓝庄叟就哈哈大笑。我隔着他们一个石凳，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白庄叟真是一个有脾气的老头。

师范学院的情侣们除了躺到草地上之外，还摘花。江城苑东边的草地上，有丹参和匍匐委陵菜。丹参的花大些，蓝紫色的，很美；匍匐委陵菜的花小些，黄色的，也很美。男孩子就去摘花，女孩子站一边看。这时候，白庄叟就喊过去了：

我说！你们看都看吧，还摘花奏啥呀！赶紧的，都给我出来！

白庄叟那嗓门，震天响。我都被震住了。那个男孩子也吓得赶紧退出来。他们手牵着手就走了。

白庄叟一个人还在那里嘟嘟囔囔。





2014年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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