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英

       一
       秋英长得很漂亮，村子里的大多数女人都比不过她。
       十七八岁的时候，秋英爱上了本村一个当兵的，可是她爹死活不愿意，并且把她绑在屋子里防止她私奔。但是有一天，她还是逃脱了，找那个当兵的去了。再浪漫的爱情故事，总要落尽俗套。那个当兵的搞大了她的肚子后，就不要她了。她那么漂亮，为什么不要她呢？我自然不敢去问秋英。
       秋英没处可去，挺着凸出的肚子回到了家里。他爹气得要死，抓起一把铁锨非要活埋了她。族人好说歹说，唯恐闹出人命，最后决定草草地把她嫁出去。于是秋英腆着大肚子，成了我们村的媳妇。
       二
       秋英的男人是很窝囊的那种，用一句话形容就是“三脚都跺不出个屁来”。那男人长得不算太丑，但他有一个被大家看不起的癖好：读书，好端端的一双眼睛愣是让他给搞近视了。可是他却不敢戴眼镜，怕人家说他“一个种地的还戴着眼镜，掰块馍不吃——装啥斯文（撕闻）！”于是他看人总是眯着眼睛，他说这样才能认得清。
       对于娶秋英这样腆着肚子的媳妇，那男人似乎并不害怕人说闲话。其实也没有人敢当面说，这可是撕破脸皮见血光的大事儿，和嘲笑他戴眼镜不在一个层面上。倒是有几个男人忿忿不平，“秋英真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大有听说书人讲武大郎和潘金莲故事时的醋意感慨。
       秋英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儿。女孩儿两岁后，男人在秋英的调教下学会了修理自行车的手艺，就在村头的大路边摆了摊子，忙时修车，闲时读书，倒也悠闲自在。
       隔了两年秋英又生了一个女孩儿，再隔一年又生了一个女孩儿……一共生了五个女孩，就不再生了——被人强拉去医院做了绝育手术。
       村子里的女人们又开始对秋英的命运幸灾乐祸起来：“就会屙闺女，看老了谁养她！”
       三
       都说“红颜祸水”，秋英也不例外。一件不易声张的大事彻底让秋英坏了名声。
       秋英与邻村的一个男人睡觉时，被警察抓个正着。要我说那些警察真叫一个坏，威逼着秋英说出了和她睡过觉的一长串人名。他们按图索骥，村子里有十多个半老男人只好偷偷地每人交了两千元罚款了事。
       大概有一个男人觉得自己冤枉，也或许是为了骗一下自己管钱的老婆，交了罚款却不承认和秋英有那么一腿。那男人的老婆寻到秋英家里，骂了个祖宗八代还不算完，揪着秋英的头发狠狠地揍了她一顿。
       那一晚，秋英的男人破天荒接着那个女人的势头，把秋英又痛打了一顿。
       一切都在时间的闲言碎语里，慢慢风平浪静下来。
       秋英很少呆在村子里了，即使呆在村子里，也没有人愿意理她一句。望见她的身影，女人们都不忘补上一句：“真是个不要脸的‘破鞋’！”
       四
       不知道什么时候，秋英突然在村子里火了起来，被人敬重起来，那些昔日的恩怨似乎烟消云散了一样。
       “秋英给俺儿子介绍对象了，那女孩儿还真不赖！”
       “秋英给俺妞介绍男朋友了，人好，家庭条件也好，爹娘也讲理……”
       秋英家渐渐热闹起来，娶媳妇儿嫁闺女的都委托给秋英了。
       秋英更加忙了：介绍，撮合，斡旋，参加婚宴和新女婿儿“认门儿宴”……秋英成了好多人家的座上宾。
       有一次我在村子里遇见她，给她开玩笑说：“秋英，说成一百对儿你可就成仙了！”
       秋英“哈哈”大笑：“快了，快了……”
       秋英的那一段韵事，终于没有人再提起了。也许是村子里的半老男人和半老女人越来越多地作了古，也许是她帮很多人家的儿女找到了好归宿，再重提她的不光彩历史对不住自己的良心吧。
       五
       秋英的五个女儿都嫁出去后，她成了村子里最幸福的女人。
       住罢大女儿家住二女儿家，住罢二女儿家住三女儿家……秋英无比自豪地说：“在哪儿住着顺心就在哪儿多住几天，我才不当婆婆受儿媳妇的气呢！”
       村子里的女人们羡慕得不得了：“看人家秋英，五个闺女多好……”
       “生那么多儿子干啥？真是自找罪受。盖房子，娶媳妇儿，看孩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呢？”
       在年轻人眼里，秋英是个漂亮热情的长辈。他们“婶婶”、“大娘”、“奶奶”甜蜜地叫着，盼望着她能给自己介绍一个满意的对象。
       时间真是一个神奇的玩意儿，似乎没有什么不能被它改变。现在的秋英，已经快到60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