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姨父,天堂有你而温暖
2022-01-1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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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姨父,天堂有你而温暖
四十多年前,年轻、漂亮又有文化的老姨,自然是当时许多年轻人追求的偶像,可她眼界高、心气盛,一般人儿是看不到的。挑来选去,谈定了个英俊现役军人做对象,名叫肖扬发,那时在东北当兵。那年月,红五星,绿军装,当兵很时髦,很吃香,是许多女孩子倾慕心仪的热点人物。
老姨父名叫肖扬发,清瘦硬朗,的确是一个优秀英俊积极上进的后生,虽然家居高山,出行很少不便,但其父时任公社副书记,在当地算是很有名望很有背景的家庭了。记得那时一个夏天,天气虽酷热难敌,但有贵客临门,一家人心情如春。老姨父第一次来相亲,我正在姥姥家。老姨父是探亲回来的,穿一身崭新的黄军装,说一口行云流水般的普通话,和舅舅在树脚下一边乘凉一边拉呱,姥姥、妗子杀鸡杀鸭,在锅台前忙上忙下的,我装着倒茶递烟,特务式地悄悄偷听,帮老姨传递他俩说过的话,最后我告诉老姨,我看中了的,包你也看的中,他很英俊很威武很随和,都很好,记得当时老姨骂我是被糖果收买了的小坏蛋,但我分明看清她笑了,笑的很甜,那个夏天仿佛特别特别的美丽而有魅力。
许是世物弄人,对未来充满美好向往的老姨注定一生命运不济!
当时聪明能干且高中毕业的老姨父,在部队提干本已成定局,不料所代理的连队司务长账目关键时刻竟出了差错,最终落选了!那年代政治要求很严,稍有一点政治、经济或作风污点,你就别想进步,你的前途肯定没戏!政治是讲究贫农出身,非苦大仇深不可,经济是不能有半点贪污,非洁身自好不可,生活上非有男女作风问题才行,类似现今的西方国家从政服务国家一样讲究完美。可能老姨父是个天生政治迟钝的人,自己糊里糊涂一直都没弄明白过,或许是竞争者捣的鬼吧,最后他淡淡地说起过这件事。老姨父年轻气盛,自然受不了这个窝囊气,一气之下复员回家,反正凭其父的人际关系或是按那时对复员军人的安排政策,在当地安排一个理想工作不成问题,况且家还有娇妻幼子。该是老姨父命运多劫难,六年前光荣去部队服役,回家乡却冷冷清清,无人问津了!本已说好的进县里一个红火的工厂,不料因大时局变化岔了哪一股气,只能屈就本村民办教师,二年后还当上了小学校长,比他先复员的一些战友大都分配到地区或县工厂当了工人,而最有前程在部队混得最好的他竟一步不顺处处不顺!好在老姨父想的开,是个随遇而安不太要强的人,认命。在村小当个教书匠倒也逍遥自在,教一群孩子的孩子王滋味也还不错。
好景又不长。 1976年9月,秋风萧杀,伟人毛泽东逝世,各级政府严令停止一切娱乐活动,各基层党支部都按规定设立了纪念灵堂,村里的党员轮流值夜守灵。一次轮到他和一位老党员老教师守灵,实在熬不住了,俩人就在下半夜偷偷下起了象棋!这本是消磨一会时间,驱赶瞌睡的小举措,但那是个大讲阶级斗争的年代,就成了一件很严肃很严重的政治事件,是了不得的乡村大事,被人告了密,那时天王老子也不敢替他说清,没商量,被政治了:一是留党察看二年,二是撤职回家务农。
老姨父体质较差,又是个半拉子公子哥,当兵前是学生没有干过啥农活,到了一老半残回到农村,靠出力气是肯定混不好的,做啥都是半途而废、有始无终的,一直郁郁寡欢的样子。好在生产队很同情他,就派些轻巧的活儿给他做,算是照顾他,但好景又是不长,分田到户了,自家种自家的天地,犁田打耙等重活他不仅不能做,也不会做,只好在家里做些家务活,田里地里,都只能老姨一个人肩挑手提自个儿忙活了,就连打米磨面这类男人专利的小活也都是老姨自己任劳任怨地干,要知道家住高山顶上,挑着重担爬坡下坎的,难以想象一个女人是如何承担的!那时,老姨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我从没听她嘴里对生活对老姨父有任何的埋怨和不满,年轻漂亮的老姨在山乡是一道奇特的风景!老姨对生活本是有很好的期待的,但命运捉弄人时,她没有退缩,她没有怨恨,她更没有失望,她挺身面对,双肩扛起一家人的生活,扛起的是一种难以承受的艰难,她是何等的坚强,何等的了不起。
人虽然混得处处不如意,甚至穷困潦倒得可以,却是瘦死骆驼比马大,老姨父没有被生活压垮,从不装穷叫苦,从不改热情好客的本性,自己挣扎在贫困线上,虽穷却不丧志,不愁苦,讲情夺义。记得一次我和哥哥去看他,他把多日舍不得吃的半只腊鸡毫不犹豫地炖了,嘴里还一个劲地劝酒说,就知道有贵客来,自己也好沾点光。老姨父就是这样乐观豁达,不气馁,不怕难,硬是把平常日子过得安稳实在。
慢慢地,家乡人都陆陆续续相邀外出打工了,体质差,重活不能干,外出打工就只能给工棚烧饭,工钱自然比干重活少得多,老姨父心里不失衡,干得有滋有味。有时的小工程活还是他出面找的,也从不特殊,不贪心,照样干他的炊事员,只拿一份自己应得的报酬。时间过到1989年冬,一次,发工资了,大家改善生活,穷快活的把酒喝高了点,他吐出了一大口血,自己赶紧敷上草灰掩着,然后跟工头说,得回家。到家乡医院检查,果然是肝硬化得了重病。我赶到医院,醒来后的他轻轻说,外甥,我这次是真不行了。我愕然,他已尽失去往日的风貌,脸色苍白,眼角深陷,完全变了形象!我无语安慰他,眼眶溢出泪水来,静静地陪他做了很长时间,直到他有睡着了才起身找当医生的同学查询他的病情。
带着心有不甘,带着深深的遗憾,不,也带着些许的骄傲和满足,来年早春时节,咋暖还寒,桃李争艳,老姨父落寞而无奈地走了,走在芳香的初春里,那一年他才四十一岁,何等的年轻!对不起,老姨父,是在母亲的催促声中,我不得不在你下葬后的清明才去看你,其实我是真的不想去是因为我无法面对你,面对那种氛围,是心理上的抗拒。不是我不想你,恰恰是我太看重你——我小时候第一个崇拜的人!是我心里有着一种原始性的抵抗,怎么去安慰即将离世的你,更无法让自己面对那孤坟。但看过你真正回归高山的归宿地,看到新坟土长出的嫩草,开出的弱瘦骨嶙峋的不知名的小百花后,我心里好受了些,老姨父,是你传达出话语,是你对世间的一种报答或解释,而我来到高山看你,也许就只有这一次了,但无论于死去的你,还是于活着的老姨,还是母亲的叮嘱,都算是一种交代。不用春风多言,我知道,你的灵魂一直不愿走远,也不会走远,一直游离于亲情之中,只是我有些不能自拔,好在看过想过,我的心竟平复了下来,坦然或是释然了。
春暖花开,天还是那样湛蓝湛蓝的,人们仍在各自奔忙在山道地头,或汗淌,或吼歌,或悠闲,或叹息,一只鸟飞过头顶,拉下的白色的粪便点在我的衣襟,该离去了,我欣慰,有些东西会永远装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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