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晓玲发一贴：保姆

    保姆

    一。
    家里遭事没办法，我上北京做保姆了。
    前后对比几家中介，其中一家中介的老师看着端庄秀丽，我就留下来等活。还有比我年龄大的女同胞，原以为我五十四岁是最大的呢。
    很快，老师介绍了一个客户，怕人家不用，我在视频里说，干几天，你们不满意，我不要钱，走人。我交了中介费，人家接我走了。我逃离所谓的家，有了一个落脚之处。
    和女主照面，我小声叫一声大姐。她坐在椅子上，不像病人，眼神敏锐，平静，肤色细腻，没有皱纹。她说，为什么当保姆？我说，挣钱啊。
    她有相对严谨的照顾事项和作息时间。不需要照顾的时候，一般待在书房，一边看电脑一边听小说。她喜欢静，不问东问西。正合适，我也喜欢静，不爱聊天。
    相处好多天了，我和他们说话也不加称呼。感觉他们比我大不了几岁，称呼叔叔阿姨说不出口。后来确定，我在他们眼里确实年龄很小，再就是，叔叔阿姨是雇佣关系的一种双向叫法，才叫过几次。
    男主有时候发脾气，可以理解。我不喝牛奶，不吃肉。他问，为啥不吃？我说，不好吃。他说，傻子。我说我爱吃蔬菜。吃饭的时候，他不看我用筷子一上一下点着蔬菜，示意我夹菜。
    同学嘱咐我，多干活，少说话。其实，比在家轻快，享福。
    我辞职了。期间阿姨两次摔倒了，尽管她说不怪我，是她自己的病导致的腿不好使，我还是担心受怕。以后要是无法避免地她摔骨折了，我赔不起。有了思想负担，我心累，身体也累了。总考虑是去是留？权衡利弊，我决定不惹麻烦。我离开了。
    回到中介，我睡了一天一宿，体力迅速恢复。接着参加了免费护老课，想领到护考证。
    闲暇时间，我读小说，写字。心里干净，无忧无虑。省着花，就算没工作，手机里的钱足够用一年。不可能没工作的。
    离开就产生了回忆。在雇主家，每天从中午12点30分睡到2点30分。睡醒了，还不到起床时间，我静静躺着，时钟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偶尔，时针发出错位的阻隔声，我一激灵。阿姨起床了，我过去侍候，然后她扶着铁架子上书房在电脑前坐下。我回屋待着。一次，她反复轻轻播放叔叔独唱的《西游记》主题歌曲。我的泪水唰唰流。她爱他。
    一天，看着电视叔叔笑了，阿姨问为什么笑？叔叔说了原因。阿姨说，那有什么可笑的。哈，我听了他们的对话，偷偷笑好一会儿。
    雇主家三室一厅，阳台，洗漱间卫生间，哪里都存放很多相应的东西。我仔细看看橱柜上的瓶瓶罐罐，有人参精等补品和各种药盒。其他地方的东西我没看。不，也看了。几面墙上都挂着带镜框的插画。
    我喜欢艺术。努力生存是一切美的前提。在京讨活，我不只一次被感动。一天早晨我去体检，问路一个小伙子，他掏出手机查看导航，仔细告诉我以后，他看看时间，快跑起来，他横穿马路的背影染了我的眼睛。
    我继续问路一位身穿破旧衣服一脸沧桑的老奶奶，她本来坐在公交站的椅子上，却起身一遍一遍告诉我咋走。我以为她闲来无事打发时光，可是，她提着大包小裹也上车了。
    昨夜，我听见临铺的妹子梦里哭泣，长长一声叹息，后来咕噜咕噜沉沉睡去。
    人间再好我也不想再来。可是既然来了就坚定地走下去。

    二。
    昨晚天黑了，今早天又亮了，天气很好。我充满了热情，像一股暖风对着春天我回想着一个人。
    其实，我不习惯对谁热情，也不习惯谁对我热情。比如，我不习惯谁边说话边戳我胳膊或者拍我肩膀。
    之前，女主不止一次说我不要捏她的袖子或触碰她的腰身。她自己能够做的绝不叫别人帮忙，我下意识地保护行为她很反感。嫌弃我？嫌弃我，我做饭你也吃啊。转而一想，不对，而是她具有强烈的自尊。此刻，我明白，这是她养成的如天鹅般的生活习性。
    等不及了，我说出我回想的人。
    那天雇主家人来中介接我。进屋一位高大的男士和一个戴口罩的小女孩。猜想，也许是哥哥和小妹妹。小女孩对着我笑，凝视我。我心生一喜，心想，小女孩喜欢我。又想，母亲多病，小女孩还这么开朗，家庭教育和本人素质不一般。原来，小女孩是高大男士的妻子，雇主的儿媳妇。我怎会把她看成小女孩呢？明明人家高高的个子，朴素的衣服，黑擦的脸蛋嘛。
    提前提出辞职了，约定几天后我离开。周六，儿子一家三口来看父母吃晚饭。叔叔头一天下午着手准备伙食。阿姨一再问，吃什么菜准备好了吗？都有啥？当天下午，我按照叔叔吩咐洗好切好几种菜，摆好，到点开火，叔叔主厨我帮忙。
    也帮不上啥忙，我就是在一边站着，偶尔接过来递过去啥的。搬座便侍候阿姨撒尿等，阿姨的儿媳妇在做。阿姨的儿媳妇叫源。
    晚饭后，阿姨一家人打扑克。我回屋休息。每次阿姨撒尿，源不叫我，她帮助做了。我听见动静出去，她说她做吧。我尊重她的做法。没想到，我辞职不干三四天就走了，他们不但没使劲使唤我，还减轻了我的本职工作量。
    阿姨——源叫我。以为吩咐我干啥活，可是，她说，阿姨，你洗个澡吧，我们还要待一个多小时。
    以诚待人，是我辞职后最大的反思。自以为正直善良，事实上，我做得远远不够，自以为罢了。

    三。
    雇主的儿子高大帅气，面色沉静。在中介初次见面，他一再说明母亲的病况和脾气，尽管他的妻子已经对我说了。我说，她咋样都可以，只要用我。最终我食言了。
    上了自家车，他妻子忽然想起背包忘在中介，返回去拿。车里静悄悄的，他没说一句话。我疲倦也胆怯，他不吱声正好。因此，我尊敬他。
    我提出辞职之前，他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连眼神都没对视过。提出辞职的时候，他陪在妻子身边问我能多留一些时间吗？我说，不了。我家已经破败，我后怕因照顾老人出意外惹上索赔的麻烦。
    周六晚饭，座位不够，他们先吃。阿姨吃完了，喊，小王，我吃完了，有地方，你去吃吧。叔叔吃完了，喊，小王，去吃饭。我自然不去吃，尊卑不说，我喜欢自己吃，放松，自在。
    他妻子喊，阿姨，去吃饭。我以为他们全都吃完了，答应着出屋。刚拐走廊，我一眼看见他还没吃完就缩回去。他看见，连忙吃几口，放下碗，起身离开饭桌。
    阿姨的脚指甲总是等着他来剪，感觉舒服。我和叔叔剪，阿姨说有点点疼。
    相遇相离，相忘于江湖。

    四。
    当晚，我到了雇主家。叔叔正在炒菜，他转身走过来站住对我笑。哈，他红红的脸蛋，小眼睛，挺挺的身材，像弥勒佛。我放下东西，接过他手里的铲子，翻炒几下白菜。他说还是他炒吧。
    他们一家人先吃饭，我收拾灶台。炒菜的铁锅我不知道是放在水池子里刷洗还是往铁锅里倒水刷洗。在家里我是往铁锅里倒水洗刷的。我看着铁锅发一会儿呆。一时，我听见雇主十多岁的孙子小声问家人，那个铁锅怎么弄干净？我心里一暖，心想，一定好好干活回报孩子的细心体贴。
    晚上九点半睡觉休息。不算临睡和早晨六点起床的两次撒尿，中间阿姨起夜四次。她轻轻叫小王，我听见就起来去帮忙。
    早饭后，我收拾碗筷，屋子，拖地，然后辅助阿姨上书房。我可以休息了。我不休息，我擦抹插画镜框，小心翼翼的。一抹，抹布一道黑。不抹，还看不出脏。第二天第三天上午，我收拾阳台。阳台上放着两盆蒜苗，一盆白菜花和几盆干燥的花土，阳台瓷砖表面落着干枯的花瓣和尘土，像许久没收拾了。阳台间的地上，杂乱放着东西。其中的一副钓鱼工具，我心生感慨。心想，叔叔很久没钓鱼了。终于收拾干净了。
    转天上午，我刷洗橱柜上插放的一大把塑料花。花瓣上满是灰尘。叔叔说，都十多年了。我不知道前几任保姆怎么做的家务。
    我把阿姨家夏天穿的好多双拖鞋刷了。首先仔细刷了小男孩的，他五六岁时穿的拖鞋和现在穿的兰花拖鞋，单独刷了三次。不是脏，而是我想用特殊的方式对他好。
    我要离开了。周六做晚饭，小男孩上厨房帮爷爷的忙。他活泼，淘气，不经意地瞟我两眼。
    他和爸妈回家的时候，我想帮他穿鞋，他赶紧说，不用，不用。宝贝，我想碰碰你，我想接近你。
    沙发坐垫，窗帘，褥单还没洗，我离开了。
    不留恋，只怀念。我在路上。

    五。
    辞职返回中介待十多天了。
    前几天，我找个相对僻静的地方来回走，回忆，思考。有人看见了说，在这里死了也没人管。我心想，独处的享受一般人体会不到。殊不知，这句话也是关心。
    同学胖胖田和我语音。我说，我说话老实的样子，其实我也不老实。同室的人哈哈笑。我说，挂了，她们笑我。
    一个姐们呵斥我几次了。她有理，我新来的不懂规矩。
    一个姐们累病了，但看着依然是狠角色。她偷偷往走廊吐痰。
    一个姐们问我话，我顺便向她要洗头膏。她倒是给我了。我想给她发红包，又怕不妥。在地下室的厕所遇见，我笑意盈盈，她不看我。前晚她找不到搓澡巾，我把新搓澡巾送给她，到现在她对我可好了。
    一个小个黑脸的姐们在中介待的时间有点长，着急，肚子瘪瘪地叹气，像病柿子秧。中介老师分配别人的活，她要去。别人不去，老师叫她去，她说，别人不去，她也不去。一天，她自言自语，去食堂干活吧，不胡思乱想了。
    我震惊，大量的各种各样的农村妇女来城市做保姆。说句不好听的话，形象气质连提都不能提的，她们依然找到活了。有的活还很轻松，侍候自理老人，月工资5000元。
    值得一提的是，她们的勇气和自信我自愧不如。一个邋遢黄脸比我年长的小个姐们对我说，她才不在家种地做家务呢，就着能动，她要挣钱然后逛逛北京天安门，她说了好几个地方，我没记住。她拿出手机，叫我看她的相册。
    说来说去，找活还得靠中介。没中介，雇主不放心。在中介找活，最重要的是经验，经验，经验。其次是运气和年轻。
    我没经验，也不年轻。可是，我要的是经历，经历，经历。所有的经历最终形成见识和文字。

    六。
    我闲逛，看见一个扫大街的大爷坐在水泥围台上。
    我说，你好。你们还要扫大街的吗？他说那得问问领导。他说了他的情况。他儿子把他的牛和羊全卖了，把他从乡下接到北京享福，可是，他闲不住，半个多月一直在一家单位门口转悠，想找个活干。终于引起一个人的注意，问清楚后，把他领到办公室。他如愿以偿，月工资2000元。
    我说了家里的情况，忍不住流眼泪。他把扫帚铺在水泥台上，说，你坐下吧。
    来北京我哭过三次。公司邢老师叫我喝粥去，我哭了。半夜想起一个人的好，我哭了。
    扫大街未免工资太低。我临走，大爷说，找不到别的活就过来，这片街归他管。
    回到中介，又饿又渴，我煮了一袋方便面。一次下饭馆，我点了一斤水饺。结算时付款90元。心一惊。一两9元，我误看成一斤9元了。吃着方便面，一个新来的姐们进厨房洗三个苹果。她把一个苹果切开给我一半。谢谢。我大口吃掉。我学会了接受。在中介，食物很宝贵。当然，我也给过别人。
    吃饱了真舒服，尽管肚子依然平平的。
    平静似水，心像一枚钉子坚定，不回家，别说那样的家，就算家财万贯我也不回家，谁劝我回家我拉黑谁。世界这么大，我想闯闯，不然白活。
    室内的姐妹们相互诉说着。
    明天是我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