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妈
2022-01-15经典散文
[db:简介]
秀妈
小秀家一直很热闹。
我们这些小孩子都喜欢找小秀玩儿,学着自制沙包,讨论用十二块布好还是六块儿布好,是装玉米还是麦籽儿。我们一起玩的花样儿挺多,也是受她两个姐姐的影响。很多大姑娘去找她姐姐玩,围坐在凳子上织毛衣毛裤,手指绕着毛线带着竹针动,眼看着线团一点点变小,续接新线团,接线时,只见线头交叉,绕两圈儿,再一拉,对接严实,无线疙瘩。一两天功夫能织件大人毛衣。我和小秀偶尔会帮她们点小忙,谁拿来新线时,双手撑线,看她缠线团。等看有谁织完成品,剩下的线头派不上用场,我和小秀就会扯着玩儿,抽两根大姑娘不用的织针歪着脑袋学,找机会往姐姐们身边凑,看着简单,手指挂线都挂不住,接线头能接成一个大线疙瘩再缀个长尾巴。只能学学基本的针法,速度就更别提,就剩下好玩儿,织织拆拆,拆拆织织,能织成个暖袖就会炫耀好多天。
秀爸从兰州捎回来的零食,秀妈总会让秀姐给孩子们分着吃。花花绿绿的纸包装的糖块儿,小拳头大的冰糖,都是乡村小孩儿眼中的稀罕物。秀妈做好卤面时,不忘给别家的小孩儿盛一碗。我还伸手从她家锅篦儿上拿过蒸熟的红薯。秀妈曾经问过我一句话:你们几个去别人家害怕人吗?为啥到俺家就不怕了呢?我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就是不怕她,知道她对我们好。
小秀不但有两个姐姐,还有两个奶奶疼她,我们都说小秀幸福。等我长大一些后才明白,一个是亲奶,另一个三奶,其实是她爸的婶子。老人家里没人了,小秀爸妈把她接回自己家,像亲娘一样看待。老太太们喜欢串门找小秀奶奶们聊天儿,偶尔也会见她们拿根黑线绳儿盘扣子,看着就像镂空的小毛篮儿。三奶过世时,她娘家后辈人专意给秀妈送了一个玻璃匾。村里人都觉得这是她该得的,赡养了老人几十年。
秀妈跟那些中年妇女们,则喜欢在门外墙边做针线活儿,各种布鞋。不管老少,似乎都有说不完的闲话,从种地到做家务,从村里到村外。大家聊起京剧和豫剧,还会评论哪派的唱腔,小秀妈经常会说出一些不同的观点。她上过学,识字的人在村里更受人敬重,乡亲们夸她有学问,给孩子们起的名字也好听,秀妈笑笑说是随口瞎起的。
后来小秀家添了电视机,一到晚上,陆陆续续到来的街坊,就挤满了屋,堂屋门经常关不住,人一直站到院子里。人们都愿意去他们家,就像他们也愿意让大家去。
按村里辈分,秀妈得喊我姑,毕竟我跟小秀奶奶同辈。有一次她开玩笑问我想找个啥样的婆子,我回答跟你一样就行。秀妈哈哈大笑,看看俺这小姑傻不傻。我赶紧提醒她,别叫姑,喊名字就行。她跟我妈岁数相差不大,而且我们村里有句话,说“不结婚不叫姑,不娶媳妇不叫叔”。那年我只有八岁,天知道,我是随口接话茬儿,谁知道结婚和娶媳妇是啥玩意儿?
是秀妈教会我做棉袄的。那是我第一次学着母亲的样子做棉袄,地上先铺塑料布,再铺布套棉花。用大针的方法是早缠着母亲试验过的。里表对接,分清楚前襟后片儿和袖子,不忘在脖子上先缝一圈儿。我正准备套棉花时,秀妈来了,说你妈说你在家做棉袄,让我来看看。我觉得没啥难的,自以为看得多,难不住我。我简单答应着她,她也没再说话,就在边上看着。等我翻过来布时,秀妈说,你把布反着放,这样的话,棉花套表外面了。做棉袄不是做被子,表面的针脚要小,里面可以稍微大一点儿,不然,穿上会挂手。秀妈只是在我出错的情况下才会说话,一直在看。按着秀妈的建议,很快做好了棉袄片儿,她始终和颜悦色。
秀的大哥结婚那一年,村里一共有十三个姑娘出嫁。乡亲们轮番怂恿,撺掇秀妈,应该演场电影庆祝一下,说村里面今年就你家娶了一个媳妇。秀妈笑着说还是问孩儿吧,让孩儿做主,孩儿高兴就中。大喜事一场,演不演电影的,乡亲们都跟着一起高兴。
上班后,因为老弟的事儿,我跟父亲大吵一架,具体倒忘了父亲说什么,只知道是父亲赶我走。伤心之极,扭脸去学校,隔了好长时间才回家,跟父亲彼此再没好脸,直到又碰见秀妈。秀妈说你走后你父亲哭了,后悔那样说你。她又转述好多我以前不在意的细节,慢慢我也就听进去了,原谅了父亲。
后来再回乡时,见秀妈的机会越来越少。有一次到县城见到秀的大哥,他热情地挽留我和母亲回他家吃饭。说俺妈也在这儿时,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因为我母亲挂扯家里,我也赶时间,到底是没见成。
当母亲告诉我秀妈走了时,我愣在院子好长时间,熟悉的身影在眼前飘来飘去,她戴着老木红的毛线帽子,在压井旁洗菜,做好饭后,还在院子吆喝着让小秀回家吃饭。小秀家的南院和我家毗邻,中间是没有抹水泥石灰的蓝砖院墙。墙不高,我着急找小秀玩儿的时候,经常会翻墙。
秀的亲奶过世时,秀爸离家远,出殡当天赶不回来。秀妈披麻戴孝双膝跪地行礼,在棂前摔的老盆儿。母亲一直说秀妈这辈子不容易,领着老人和孩子扛起了家。
秀妈心善,以前每有乡亲去世,家里办白事儿,秀妈都会流泪。小小的我确信那不是装的,心生疑云,又不是你的亲人,为啥这么伤心?在我知道秀妈去世消息的那天,我站院子里傻愣了好长时间,不觉泪湿眼角,脑海浮现她好多生前的影像。追问母亲详情,怎么就没了呢?母亲也是感慨万千,儿孙满堂,孩子们一个比一个孝顺,正是该她好好享福的时候。
临近清明,天有雨,光阴抹不去故人影,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她还在。耳畔是关木门的吧嗒声,她抱着小外甥女刚走出来,笑着低头跟小孩儿“哦一一哦哦一一”,小孩子咧嘴对着她甜甜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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