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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三地情深

2022-01-1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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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地情深

    从莒南回来,到现在也没见到老何,已经半年多了,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快到元旦,昨天早起,大雪大风陪门,窗外雪亮,风飙嚎唳,不想出门,就坐在客厅里喝刚泡好的茶水,突然想起了他。那次是他给儿子长征举办婚礼,媳妇学伟开车拉着我和老庞、老赵,从日照去县城喝喜酒,在他邀请的盛情里,我们都很兴奋。
    从日照去莒南,是往西南方向,我感觉就像从延吉到龙井。延吉是延边州所在地,龙井是州政府所辖的一个县,老何就读的学校在龙井,我去找他要从延吉坐客车,也是往西南方向,只是路程比日照去莒南近一些。这种感觉,是回忆从延吉到龙井过程的亲切所形成的,那次莒南行更加强烈,好像又回到了当年。
    喜宴上我还当了一个重要的角色,是给长征和他的媳妇做证婚人,上台讲上几句,既见证又祝福。记得那是五月的一天晚上,他和媳妇廷荣散步到县城北边鸡龙河畔的五洲广场,给我打了手机说,儿子下个月结婚,给你安排了个任务。我说啥任务?他和廷荣在手机里几乎同时说:当证婚人。
    我一惊,回过神来说,能行吗,身份或属相?老何以为我有推诿的意思,就说,早咨询过了,别推,就你了。我没话再说,光荣地承接了任务。说来也惭愧,长征从小叫我干爸,我看着他长大,以至结婚时间了,也没为他做点什么,给他做个证婚人,是应该而且必须的。
    老何给儿子准备的婚礼场面隆重且简约,主持人的话语字节跳动,调动起婚礼的气氛,热闹且出彩,高潮一拨接一拨,我站在台上也找到了角色感,那一句句见证和祝福的词语,也是他启发式提问的灵感闪现。孩子们依次进入了成家立业的时段,长征拔了喜结良缘的头筹,可喜可贺,台下频频举杯,喜酒千杯不醉。
    干爸的称呼凝结着缘分,缘于老何和我的友情。他是我的老乡加校友,准确地说是我的老兄,三十多年前在布尔哈通河畔的延吉城里相识成友,在海兰江边马蹄山下加深情谊。入学那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去延吉百货大楼买纸和笔,在文具柜台边见到了也在购物的高中女同学廷荣,在离老家几千里的延吉,能遇上高中同学,真是一个惊喜。
    她就读的师专在爱丹路上,和公园路上我的学校一东一西,从延大转两次公交车就能到达,几次相见之后,通过她又认识了物理系的朱祥军,老家临沂河东区的,说来更加亲切,在他组织的一次老乡会上,见到了从马蹄山下的龙井赶来的老何,农学院学兽医的,老何也认识了廷荣,这给他们后来成为一对,扯下了丝丝情感。
    见到老何第一感觉,我就认为他好动,话说得好,有组织能力,血型应该是O型的,从龙井到延吉虽然不远,但一周能来回三四趟,也是很赶了,但他乐此不疲,在老乡间传递着信息。媳妇学伟也在师专外语系,还是通过老何的介绍认识的。老乡会的第二天他就去了我的学校,说有个离我老家很近的老乡在师专学英语。
    正是这一个个令人欣喜的消息,他让我又见到了明喜、成茂、孟利等很多老乡。那时兜里虽然没有多少钱,但一听说老乡聚会,都会慷慨解囊。入学第一学期的中秋时节,他组织了七个老乡参加的游园会,中午在延吉公园对面的餐馆里品尝了一顿朝鲜族风味美食,从此记住了沾了红辣椒很爽口的泡菜、道拉基根和加了苏子叶的酱牡蛎汤的味道。
    迈过台阶,来到正对公园大门的“长白仙女”雕像前,老垂柳冠头婆娑,映衬得仙女丝带飘飘琴声悠扬。和他一起来的明喜按动了“海鸥”牌照相机的快门,定格了一张张洋溢着青春热情的脸颊。和他合影时,他把自己穿的紫底方格的衬衣,跟我蓝底红杠的运动服交换着拍照,我最喜欢戴着他墨镜的那张合影,至今还保留在我的手机相册里。
    雕像展现着两位身着朝鲜民族盛装、驾着祥云的仙女,一个仙女弹奏着伽倻琴,恰似歌颂美好生活,憧憬幸福未来;另一个仙女怀抱花篮飞翔在空中,挥动玉臂向人间洒下吉祥如意的祝福花朵。优雅恬静,富有浪漫色彩的雕像,留住了我学生时代美好的记忆,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心中。前些年听说她们被“生命之歌”换下一段时间后又复活了,一颗向往的心早飞了过去,真的想再在她们面前找回自己青春的身影。
    快到县城时,我正忐忑着怎么找到酒店,明喜在微信里发来了位置,并且留言说此时就在酒店大门口等候。我舒了口气,见到他就说,你真是及时雨。他笑了说,都是老何安排的。又是老何,这么巧合的事,怎么都有他的主意?想到过去跟老何一起时,遇到提心吊胆或一筹莫展的事,关键时他都想出了化解的点子,我不由地佩服他的聪明与敏捷,感到他逢事有着神奇的组织协调能力。
    时间一长,这个“长”也就是个把月,老何忍不住想见面了,就给我打电话,开口第一句,我老何!听到这一句我就感到亲切,心里有一股温暖嗵地升腾起来。这种“忍不住”,他总会找到理由,让廷荣和学伟找不出婉拒的说辞。我们就会欣然相见,然后在畅谈中引燃了兴奋,各种酒自然少不了是其中的佐料,以至多次发酵到手舞足蹈。
    明喜农学专业毕业后想回莒南老家上班,学校让他找接收单位,以便寄发档案和填写报到证,这真愁坏了他,当把这事说给老何听时,老何眼一眨就想出了点子,然后领着他来找我,说明了原由,我理当无所辞,说好办的同时,在饭店的酒桌边,佐料“兰陵大曲”在肚里发着酵,明喜和老何伴随着我哼出敝脚的“阿里郎”曲,跳起了比较标准的朝鲜民族舞,说比较标准,那就是一种回味式的模仿。
    我和学伟结婚后的第二年夏天,老何打来电话说到廷荣老家黄庄喝喜酒,理由是生了儿子长征,刚满月,祝贺一下。这次,他又找到了见面喝一杯的理由。我和学伟骑上自行车从住处一路向东,经过一个个座落在丘陵地上的村庄,最后来到黄庄廷荣的老家,那次我头一次见学伟穿上邮电制式的裙子,还有丝袜和凉鞋,在阳光里很优美的样子。
    廷荣老家和普通农户没有多大区别,四间半草半瓦的平房和一个院子,她的父亲那时有六十多岁的样子,高高的身材,见了我们就放下旱烟袋,脸上早绽放着热情的笑容,指着一片槐树荫让我们放自行车,然后从缸里舀了水进脸盆说,天热先洗把脸。进了堂屋,看到了廷荣抱在襁褓里的长征,自然是先送上见面礼和美好的祝福,在厨房里忙碌的老何出现了,他腰间束了个泛灰的白围裙,满脸汗水地和我们打招呼。
    他一个劲地说,菜炒好了,酒也备好了。廷荣和学伟笑了说,你们见了面就是酒啊菜的,没有别的了。这个“你们”我理解主要指的他和我。老何就讪笑了说,喜事嘛,老同学自然是要喝一杯的。那个中午,就我和老何,还有廷荣的父亲,有说有笑,客客气气,没有拘束,在炒菜的喷香里,“孔府家”喝了一瓶,又喝了老何特意准备的井水凉拔啤酒,高兴地又飘飘欲仙起来。回家的路上,我晕乎乎地给学伟发感慨,这就是老何呀!
    刚结婚的那几年里,我和老何把家都安在乡下,我在一个叫刘家庄乡里当教师和秘书,他把应该属于他的岗位让给了廷荣,在县城东边一个乡镇里当妇联干事,他自己在县城里干他的畜牧兽医老本行,城里乡下地来回跑。长征出生后的第二年春天,县里组织整理档案,完成后又去连云港考察学习档案管理,回来时路过壮岗镇已是晚饭时间了,镇政府管了顿饭,吃饭的当空我跑到镇办公室给老何打了个电话。
    那时没有手机,想不起他是怎么接的电话。可能是电话打到了廷荣所在的那个乡政府,值班人员转告的。我说饭后车辆要经过他那里,想下车找他坐坐聊聊天。老何自然是喜出望外,一个劲地说,来吧来吧。九点多快十点了,车才来到那个乡驻地,和老何见面后,他就领着去他的住处,是一处没的院子的排房,他们住最东边的两间,来到屋里廷荣和长征已经睡下了,和她隔壁打了招呼后,怕影响她们娘俩休息,老何把我领进了排房南侧一间简易餐室,老何说平时他们一家就在这里吃饭。
    在一张方桌边,我们坐下来。不多会儿,就有敲门声,是附近的饭店人员送来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盘菜,一盘炒鸡,一盘蒜苗炒肉,色香味俱全。原来是他接到我的电话后就和那家饭店订好了的,并且很及时地送来。这让我再次佩服他缜密心思和周全安排。我说已经吃过饭了,怎么还吃?他说,咱俩很长时间又不见了,边喝点边聊聊嘛。
    说着他就开了一瓶兰陵大曲。这个酒当时就是很体面的了,是官场招待酒,还打开了一包“宏图”牌香烟,让我抽。从十点多开始一直到下半夜,大曲没了喝二曲,聊得那晚的酒和菜都没有了,宏图香烟抽得烟蒂扔满了地板,从延吉到莒南,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旧,道不尽的喜悦,诉不完的期盼,不知叙说了多少兄弟间的友谊,这一夜我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情意。
    现在很多像我这样过五奔六的中年人,大多在怀旧想念老同学,毕业二十年、三十年纪念聚会上能见面最好,见不到面,平日举手投足间或夜深人静时,眼前闪现着老同学青春年少的音容笑貌,就是醉心的享受了。因此老同学仿佛变成了一段难忘的岁月,一个难解的情结,一坛陈年的老酒,一本共同的作业,令人向往和追求。
    “无论相隔多遥远/仿佛你从未走远/无论分别多少年/好像你一直在身边”。抖音里的这首《同学赞》,让多少像我这样的中年人心潮澎湃啊。
    刚进延大的那个学期,太难熬了,不仅老师这么说,自己也能感受到,下午没有课时就想家和亲人,可家和亲人远在千里之外,只有见到老乡听到乡音才能缓解这样的感觉。一个雪后的上午我收到了老何的信,从龙井写来的,说周末没事来吧,咱们聊聊家乡和同学。我忍不住喜出往外,这正是我所想的,真是何以解忧,惟有老何。
    周五下午刮着大风,延边的天气这个时候是滴水成冰,一不小心就会冻掉耳朵。班里的朝鲜族同学经常这样吓唬我,可有老何的召唤,哪怕是真的,也没有这样的害怕了。裹紧棉衣在校门西旁坐上公交车,转了几次车才在爱丹路的客运站买票坐上了去龙井的客车,车上的乘客坐座位上很有秩序,有车长在报站,不像现在的承包客车,把乘客当成钞票而不是大活人。
    农学院的那晚,老何把明喜也叫上了,没有去学校的食堂用饭菜票打饭和菜,而是领着我去了校园东边跟学校紧邻的一个叫龙池的村子,中间靠海兰路北有个小酒馆,他说我早让那里的“阿伯吉”把酒烫上了。小酒馆的房间不大,可很工整很卫生,让人觉得很想坐下来。菜自然不像现在那么丰盛,只是几个盘子的风味小菜,有道拉基根、鱼皮豆、红辣椒泡菜、明太鱼干,还有当地人最喜欢吃的一盘狗肉。白酒是热的,肉也是热的,房间更温暖,尽管外边寒风刺骨。
    几杯下肚,自然是兴奋话多,聊到各人的从前,也想各自的今后,还有各人钟情的女同学,独在异乡的孤独感感顿时消失,末了仿佛外边的风停了,来时的路也没有那么硬了,路边的木栅栏往两侧推了很远,路瞬间变宽了,“阿伯吉”嘴里的话也变成听得懂的汉语了。有点晕乎地回到宿舍,在双层床上跟老何通腿儿睡,窄窄的小床上我俩用各自的体温相互温暖着。
    转过年来的秋天,老何还过了一把“导演”瘾。那时我刚认识学伟,只是老乡关系,老何和廷荣确定了恋爱关系后,就想把她介绍给明喜,于是导演了一出“红娘”剧。他把不明就里的明喜领着来到延吉,晚饭时把廷荣和学伟请到公园附近一个饭馆吃饭,饭后到对面的电影院看电影,四个人来到电影院坐下,电影开始没多久,老何说有点事先离开了,接着廷荣也不知不觉地离开了。
    他俩想给学伟和明喜腾个地方,让他们好好交谈一下,看是否达到他俩的预期效果。电影放到一半时学伟和明喜才发现老何和廷荣不见了,学伟恍然大悟,可明喜仍不明就里,憨憨地跟着学伟走出电影院,在师专宿舍见到老何忍着就是不发笑的脸时,明喜才明白过来,照着老何的肩膀擂了一下说,我都让你弄转转了。
    时间很快,转眼到了我毕业的时间。还是老何,他和明喜从龙井来,把在延吉的老乡同学组织了起来,在站前街的饭店里举行了一个欢送会,生啤酒喝到群情激昂时论瓷盆子地往上端,一直端到最后一个也喝不动了才罢休。末了还是老何趁着酒后兴奋,让老乡同学们一起到火车站广场,把延吉站三个字和火车站房楼当背景,拍下了令我难忘的那张合影。
    离校时,老何、明喜和学伟、廷荣一起,来到我的宿舍,送人了我一份礼物,这让我吃惊之余很是激动,酒喝了,饭吃了,合影也照了,怎么还送礼物?老何说,这是老乡同学们的一番心意,毕业了,以后看到这份礼物,就能想起咱们在一起的时光。我让他的话感动得泪水一直在眶里打转转,我打开礼物的包装盒,看见是一套男士美容盒,盒盖里侧镶嵌着一面小镜子,盒底工整地放置着润肤膏,刮胡子的刀片和支架,指甲刀和挖耳勺,还有小剪子、小刀子。更特别的是那盒盖上,还用宋体喷写着我的名字。
    这是多么细心精选的一份礼物啊,直到后来学伟告诉我,这是老何提议,由老乡同学集资选购的。这又一次感动得我泪水盈眶。来到老家参加工作,不论居家还是出差到外地,这份礼物就一直伴随着我,直到十五年后那黑色的外包装盒陈旧破损了,才把它放置在家里的博古架上,让我随时都能看到它,朋友来了我能很方便地说起它。
    同学就像一坛酒,越老越有味道。它装进去的是满满的爱,溢出来的是浓浓的情,闻一闻,沁人心脾,喝一口,直达心灵。老何和我,虽然是老乡和校友,但既不是同师授业,又没有携手并肩,还身处两地,可从相识的那一天,就能心心相印,我断定这是上苍给我俩定下的缘份,不管从延吉到莒南,还是从莒南到日照,这种缘份就像一粒被珍惜的种子,在彼此的心里萌芽、抽叶、开花、结果,而那种绽放的清香,将永伴我俩一生。
    廷彬是廷荣的弟弟,在长春读大学毕业了,想去日照找份工作。老何和廷彬在六月份一个阳光很好的早晨,从县城坐客车到我在刘家庄乡驻地的家里,给我说出了他和廷荣的想法,并且让我和他还有廷彬一起去日照找亲戚做做工作。到日照时已是傍晚了,去亲戚家他们正在吃饭,我那兄弟很义气,见我带来了两位客人,想给我更大的面子,说咱们出去吃。晚饭吃完了,他知道了我们的来意,就说把档案先发过来吧。
    那天过后不长时间,亲戚给我说,廷彬可以来上班了,有个岗位正缺他这个专业的人。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老何时,他在电话那头哈哈地笑个不停,那高兴劲儿很可能在手舞足蹈甚至跳起来了,依他的性格和脾气,我完全能想象得出来。那时日照升格后正设区带县,驻地东港区刚设立,一些岗位需要人,我给亲戚说能否把我也调过来,一起做个伴。
    这个事比较顺利,那年元旦不久,在寒冷的隆冬,我来到了日照。还没迭得给老何说,不知他怎么知道的,第三天他就来了,真有他从龙井去延吉见到我的那种喜悦。他来已经是晚上了,晚饭已吃过了,我从办公楼出来想去百货大楼逛逛,还没到大门口,就听身后在个声音响了起来,在喊我的名字,我一惊,这里人生地不熟,哪有人认识我?
    我转过身,看见从两座办公楼中间的光线遮影里走出了两个人,我大喜所望,是老何和明喜。急忙回身往前迎着他俩说,你们是怎么来的,吃饭了吗?老何说吃过了,下午就来了,在别的地方转了转,估计你一天也忙完了,我们就过来了。我刚来这里,正孤单着,他俩的到来,真是雪中送炭,多么像刚上大学的那个学期,大风天里我受老何邀请,从延吉来到龙井跟他俩在龙池村“阿伯吉”小酒馆聚会的那次呀。
    吃了饭也是要喝一杯的,我把他俩领到百货大楼南侧的“小吃一条街”,这里满大街都是开小饭馆小酒店的,一到晚上门头上的招牌亮着明明灭灭的霓虹灯,把整条大街照得彤亮如不夜城。老何说,真开眼界了,以前还真没见过这样地方。等坐在小酒馆的桌子旁,我给他说,你还不知道,这条街有个外号叫“杀人街”。他和明喜都一惊说,怎么叫这样的名字?隆冬的天气自然是要喝白酒的,可老何说,喝啤酒吧。
    见我有点疑惑,他玩笑着说,啤酒,不是咱们在延吉练出来的强项嘛。我和明喜都笑了。啤酒上来,菜还没上迭,老何就开了一瓶啤酒,迫不急待地想喝。明喜说,你别喝多了,在这里让人宰了。我接过明喜的话来说,你还别说,这宰就是杀的意思,杀人街的外号,既有店老板宰人坑人的意思,也有杀死人的意思,据说几十年前的民国,这条街上发生过一起以“招安”为名的诱捕大案,酒店满墙壁喷射着被杀土匪的鲜血。
    老何咂咂嘴说,还真是一条杀人街呀。我轻松地说,不杀不宰咱们就行。喝酒就在聊天中愉快地进行,等到像我那次在龙池村“阿伯吉”小酒馆酒后出来的感觉出现时,桌子底的啤酒空瓶已站了一大片了,老何感到脚下的地板没有来时那么硬了,“杀人街”旁的酒店也往两边推了很远,街道瞬间变宽了,霓虹灯也更亮了,店老板娘的日照方言他也能听懂了。
    全家搬来日照住进东港小区后,老何说去看看,意思是搬家乔迁得来温锅。我说很好,来吧。那是一个春天的双休日,他一家人都来了,廷荣还有长征,那时长征才八九岁,我的女儿筱菡七八岁。那次两家人去万平口看了海上满天飘荡的风筝,在海边的沙滩上长征和筱菡玩得很尽兴,老何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照,目标包括我和学伟、廷荣。老何想照了,就把相机给我,由我来拍照,他的相机里留下了我们两家欢快的影像。
    在我家里吃过午饭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在眼前走动的两个孩子,我才发现筱菡的个头几乎长征一样了,于是就说,今天的风筝飞得很高,沙滩也退得很远,你俩好开心呀。说话间他俩站在了一起,我抬起相机就按动了快门,咔嚓声里将他们兄妹俩的笑脸和身影定格在胶片上,这张照片一直保存在我家里的影集里,二十多年了色彩仍然像当时那样鲜艳,筱菡长大了拿出来看,她的脸上绽放出了些许感慨。
    长征读高中的那年,中考成绩很好,进了全县最好的学校县一中,我和学伟、明喜一家都去祝贺。在饭店里吃饭,酒喝得高兴时,老何提议让我当长征的干爸,学伟自然就成了他的干妈。我和学伟当然高兴,当场给长征送上祝福的红包,愿他三年后走进他心仪的高等学府。长征果然不负厚望,高中毕业参加高考,成绩发榜时,老何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说,儿子考了660分。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长征获得了南开大学本硕连读的录取结果,老何、廷荣高兴,我们更是舒心。来年筱菡也考上了北京的戏剧学院,两个孩子在人生起点上都算是赢家了,并且还是令人羡慕的赢家。十月一国庆节前老何打电话说,放了假没事来莒南吧,咱们坐坐解解闷,光待在家里干什么?我愿意听他这带命令味道的邀请电话,于是就和学伟、廷彬、高中同学老庞、廷彬内兄老赵一起,在假期里开车来到老何的根据地。
    说根据地,那是对老何工作单位的昵称。他的工作岗位是兽医站,工作三十多年里的前段时间,经过了大半个县的站点,一会儿是坊前,一会儿是相邸,又一会儿是壮岗,最近又来到了坊前、相邸中间的那个站,不管在哪个站,凭着能力和技术,他都把站里的人纳入旄下,团结得像握拢的拳头,很有力量,更有干劲,出好成绩自然不在话下,关键是旄下的人听他的,围着他转。
    在他的根据地,有一个小伙房,里边厨房的家什一应俱全,炒几个菜、做顿饭那是分分钟的事。每次去这里,他都会端上两个拿手菜,也是他的特产,一个是辣炒猪蛋片,一个是猪鞭炖汤,他总是笑着跟我们说,这是现成的,不花钱,还大补。这次仍是少不了,再加上院子里种的青菜,凉菜、热菜很低快端了满了一桌子。喝酒自然是少不了,廷荣和学伟一个劝地劲得少喝,可我们关键的时候控不住自己,她们也懒得管了。
    轮到廷荣举杯发言的时候,她笑着说,节日里说个心愿,我想让筱菡给我当儿媳妇呀。满桌子的杯子都举了起来,齐刷刷的声音称赞着,好呀,郎才女貌,上辈子的缘份,知根知底。我说,挺好的,一个字支持,两个字没意见!学伟也说,很好呀,关键得看干儿和闺女相处找感觉,看谁主动了。这次廷荣酒桌表达的心愿,也是游荡在老何脑海里浮沉很久的想法,于是他拍了廷荣肩膀一把得意地说,真有你的!
    来年暑假时,廷荣有师专的同学来日照参加一个培训班,老何和廷荣从莒南赶过来,我们在万平口澙湖的游船上吃了一顿海鲜宴,我坐主陪,老何当了副陪,觥筹交错里祝福的声音,伴着海涛海浪,传出了很远。同学相见气氛很好,勾起了当年在延吉时的回忆,我们说了很多话,交流着毕业后彼此的经过和感受,末了在船舱的餐桌边用手机拍了合影,带酒意的神情,和当年一样激昂。
    可能是这次聚会引起了老何内心的波动,他打电话说给我说,八月份咱们去延吉吧,坐飞机,从青岛机场起飞。其实我也是很想去延吉看看的,学伟说离开那么多年了,真想那个地方。老何的提议让我们一拍即合。趁着暑假,长征和筱菡有时间,我们两家六口,本来还想约了明喜一家的,可明喜媳妇这个时间农资生意正忙,脱不开身,明喜和他儿子也不能去了,因为还得搭把手帮个忙。
    晚上八点从青岛坐上飞机,长征和筱菡都很兴奋,因为之前他们没有过这样体验,长征指着机翼下黑色天幕里闪出的一片灯光,说飞到辽东半岛了,下边是座很大的城市。筱菡说,是大连吧。一路上他们满眼都是新奇,在所有的见到里交流着彼此的感受。两小时后飞机就到达了延吉上空,有空乘在广播:欢迎来到长白山下金达莱的故乡,感受一下22度的仲夏延吉。出了机场,我跟老何感叹说:下午还在日照,这会儿就在延吉了,如在梦中!
    因为有长征和筱菡他俩同行,一些事情变得简单易行,几乎是一想就能实现。入住的酒店,是他们在日照时通过“携程”在网上订好的,出租车很精准而又及时地将我们送达。以前不敢想象的很多事,现在已成为身边的日常。晚饭没吃,他们也早通过“美团”在网上订好了,刚进宾馆房间,就有外卖小哥很热情地送上可口的饭菜。老何说,看来咱们这些“老家伙”再不学习,真跟不上形势啦。
    老何可能太想看到朝思暮念的延吉了,就恨飞机怎么降落在了延吉的夜晚,第二天晨光初放,他就迫不急待了,房间里只剩我一人。我出了永乐路来到人民路,往西过了烟集河,公园就在眼前了。这里的变化太大了,尽管毕业十五年时我和朋友来过,真有日新月异的感觉了。那座“长白仙女”的雕像已被“生命之歌”代替,雕像后的老垂柳婆娑的身姿也不见了。
    在“生命之歌”后边的雕塑群里,我竟遇见了老何,看来他第一留恋的也是延吉的这里呀。阳光打满烟集河时,我们和长征、筱菡他们在水上市场旁的李顺子汤饭馆集合,阿滋迈端上久违的酱木哩汤、辣椒酱、嫩豆腐、桔梗辣咸菜和香喷喷的大米饭,饱餐一顿吧,再品尝一次三十年前百吃不厌的美食。喝一口酱木哩汤,满口生香,嫩豆腐蘸辣椒酱,就桔梗辣菜,鲜香回味,一碗大米饭,芳香晶莹,口舌生津,老何吃得额头和耳边都有汗渗了出来。
    出了李顺子汤饭馆,我们一起又来到公园,顺小墩台下的树林往体育场走,在改建一新的体育场就看见了延大东门,“千载延吉城,一席君钰府”,路边房产商多彩的水道广告旗顺风飘荡,顺东门进入校园,门卫很和善,知道我们是故地重游,往主楼那边一指笑着说请吧。我们漫步在熟悉而又崭新校园小径,在主楼、综合楼、图书馆、师范楼、首任校长林民镐塑像、南大门,还有西部校区的农学楼、动物医学楼前,都留下了我们向往后满足的表情和身影。
    老何还是想去龙井,看看海兰江畔马蹄山下的母校农学院,尽管这里早已被废弃,迁到了学校总部的新校区。在公路边下了客车,老何的心情就澎湃着,言行就激动不已,顺海兰西路往西,看见了一大片即将成熟的绿黄色稻田和压弯枝头的红高粱,他指着红高粱田边的那座八角三层楼说,这是我们动物医学系的实验楼,可走近门旁看见的却是一块驾校的招牌,虽然仍署着农学院的名头,但仍让他很伤心,不过还是按捺不住,在门前留影纪念。
    农学院的大门还矗立在那里,校牌仍是左右边朝汉语两块,老何拉着我站在校门正中间,让长征拍照,一个姿势和表情不行,再换几种。在宿舍楼前,他按捺不住激动,打手机给明喜说,咱们宿舍楼还是那样子,学校依然在这里,叫你来看看你还不来,羡慕也晚了。在图书馆楼前,他变着姿势让长征反复照像,经过操场那片荒草,他看见了食堂,飞一样地往前跑起来,完全不顾脚下荒草丛的阻绊。
    跑到食堂的台阶下时,他突然磕倒了,身体重重地摔在那片荒草里,白白的裤子磕出了几个窟窿,他站起来,讪笑了说,太激动了,给食堂磕个头,那时饿了就往这里跑,民以食为天嘛,这裤子我保存留念了。出了食堂,我说去那个小酒馆看看吧。老何领路去了校园东旁的龙池村,寻找那个阿伯吉的小酒馆,可脚下是一片崭新的朝鲜族民居,水泥路穿插其间,小酒馆没有了影子,阿伯吉去哪儿了呢?
    延吉重游再回到日照,我慢慢体会到,这次延吉行,既让我和老何满足了对延吉的人和地的想念,也给长征和筱菡一次加深印象的机会,期望他们能在这次旅行中收获另一种感情。这既是老何和廷荣的初衷,也是我和学伟的愿望。他俩能结百年之好,是我们这一辈同学情、兄弟姐妹缘的延续,更表明了我们两家人的心心相印。
    阳台外的天空是铅色的,雪花继续飞扬,风吹着窗棂发出啾啾的鸣叫,让人想象室外的寒冷程度,天气预报早已智能化了,起到了真正预报的作用,提前一周把天气变化计算得精准无比,说这是1956年以来同时段最低的气温,零下17度,少有的天气,是否1956年以来最低?应该是真的,因为这是智能预报,得相信科技。茶几上杯里的绿茶泡好了,温度和味道正可口,喝下几口,血压和血糖似乎也降低了,顿觉舒畅。
    长征和筱菡最终没有走到一起,不是我们这一辈人所愿望的,可能他俩的爱情缘分不够,但是没有成为一家人,可成了真正的兄妹,他俩都在北京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岗位,也找到了心仪的另一半,同在一座城里生活,能够经常见面,相互交流、照望和帮助,这也是上世修来的福缘吧。我想起了6月份在长征婚礼上当证婚人时讲的那句话:今天月老刻意地选中了他俩,一根红线稳稳地拴住了他俩,婚姻的殿堂幸运地接纳了他俩。
    是呀,他俩的上世,我和老何两家,三十多年一起走过来的日子,这句带着福缘的话,何尝不是给予了最精准的浓缩和概括?没有成为情家,仍是患难的弟兄,我还是长征的干爸。走过延吉、莒南、日照三地,见证了我们难时的情谊和顺时的愉悦。昨天越来越多,明天越来越少,昨天的所有已经过去,在逐渐变老的路上并肩携手,我和老何相信明天的天空会更加蔚蓝。
    孩子们也会相信我和老何所相信的。
    202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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