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哪儿去了

过去都说严父慈母，而如今显然是阴阳颠倒了，慈父严母更多。首先得说一下客观原因，毕竟多数家庭里还是母亲陪孩子更多些，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天天陪着那个淘气包，谁都心烦。也不能怪孩子“淘气”，教育这东西本身就有很强的约束性质，它在很多方面违背人性对自由的向往，迫使其往父母期待的方向成长，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必然有反抗。母亲成天面临孩子的反抗，耐心被消磨多了，温情就无法面面俱到了；不像很多只是偶尔带带孩子的父亲。当爹的陪孩子少，心里有愧疚，加上耐心还没被磨掉，自然陪孩子时更慈祥；如果一个家庭里，默认教养孩子是母亲的活儿，当爹的没有“业绩压力”，就会更慈祥，而相应的当娘的就会更严厉。

上面说的只是一个方面，是说很多母亲不得不严厉的不得已。但显然，事情还有另外一些方面。简单来说，婚姻中的女性，通常比男人更不甘心。换句话说，对婚姻不满的女性远比男性要多。这个是有据可查的，离婚中女性提出比例接近八成。当然了，男人不提不表示他多爱老婆，很多在外面乱搞的男人也不想离婚，但至少说明一点，他可能不爱他老婆，但是他不舍得那个“家”。这种人肯定是渣的，但这是另外的话题。女性对婚姻不满的原因很多，但总体来说很多人会把自己活得不够好这事儿归咎为自己不够强大，于是，她们就很希望自己孩子能够更“强大”，避免重蹈自己覆辙。越是对婚姻不满的女性，越是容易对孩子严厉，她希望孩子强大是主要原因，撒气这些倒是次要的，偶尔也会有。所以，想让媳妇对孩子不那么严厉，还是得让媳妇心理舒服点。这点上，男女都要反思的，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说到这里，就有几个问题。首先，人的婚姻或者生活幸福与否，跟它是否强大，真有直接关系吗？一个人有钱有权了，就一定能过好他的一生，就一定觉得幸福？好吧，这个问题，多数没钱没权的人，比如我，是倾向于给出肯定答案的：有钱有权，总该比没钱没权好吧？好像我们目前生活中的很多矛盾，比如房子车子、家务和孩子读书的学校，的确是可以用钱和权解决的。但是换个问题，你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是你最有钱的时刻吗？这个问题，我认识的多数人，其实跟我答案一样，并不是。我最有钱的时刻是当下，但我最幸福的时刻是童年还有跟叶子恋爱期间，那时候远比现在幸福。即便不算金钱的绝对值，只算可支配收入，当下我也远比那两个幸福时刻要收入高得多。可见，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那么简单。

就我个人感觉，幸福和钱权之间的关系不是一成不变的。人的物质需求会有一个门槛，没跨过去前，钱权对幸福的重要性非常高，跨过去后，其实影响就没那么大了。每个人的物质门槛不同，感觉女性比男性普遍要更高一些，这可能跟她们更缺乏安全感有关。安全感是个很麻烦的问题，它是人类在多数情况下做选择时所考虑的第一要素，但同时，它又是个可以完全没有止境的无底洞。不想吃喝甚至性，终归要受生理的限制，会有尽头，安全感需求可以无穷无尽。没有人能够完全掌控自己和家人的命运，包括全球首富和美国总统都不行。但即便如此，人追求安全感本身并不是大问题，它的风险在于，在任何组织中，某一方试图谋求自身的绝对安全时，都会加重另一方的不安全感。国与国如此，人与人如此，夫妻之间，父母与子女之间，同样如此。

因为不安，所以谋求自身力量的强大，而这种强大，会给别人带来不安，于是就有了各种表现形式的“军备竞赛”。如今社会竞争逐渐往低龄发展，从小学前移到幼儿园，再往前还有各种早教，某种意义上就是人与人之间关系极度紧张的外显。更直白点说，我们每个人都不相信别人的善意，我们都假设，只要我们自己，或者我们的孩子将来只要不够强大，就会被人给踩死。我们不相信，其他人家的孩子强大后，会善待我们不够强大的孩子。或者退一步，至少我们不愿意把自己孩子的命运，寄托在别人家孩子的善良上。从谋求绝对安全的角度来说，试图掌控安全的主动权是没错的。问题在于，当大家都这么想，这么去做，“军备竞赛”就无可避免。更遗憾的是，整个社会消耗了巨大资源在“军备”上，“劳民伤财”之后，结果其实并没有改善，总会有人在下层，且是多数。

某种意义上，这背后甚至隐隐有东西方发展路径的竞争。上面说的这种玩法，跟西方那一套很像，区别在于他们通过宗教等其他方式减少了一些弊端，而我们直接拿来用了。那么，按照中国传统文化，我们的祖辈对这个问题给出的答案又是怎样的呢？好吧，祖辈的答案也不尽相同，毕竟祖辈太多，但是，其中有一种答案是一直被推崇的。那就是，于其让所有人都一辈子拼死绝杀往上走，不如建立一整套伦理和道德体系，去约束和规范上层。只要有那么一套制度，能让人底层人相信上层的人的“善意”或者说“仁义”，那么底层人的就不会那么担心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在底层了。儒家的最终胜出原因很多，但其中一条，就是它给出的这个解决方式，总体来说，是社会内耗最低的模板之一，甚至没有之一。当然，这个答案还会有一些其他问题，另说了。现在的问题是，当西式依靠法律和宗教治国的模式无法全盘接受，而东方原本依靠道德和礼法约束的体系又崩塌太快，人们没了互信，只能自保。

没人能掌控命运，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孩子的。好吧，这么说太绝对，更准确说法是，对于自己和孩子的命运，我们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幸福，单靠自己没用，还得看天；想毁了，那的确可以做到。既然如此，对于为人父母的，还是建议别太焦虑。付出未必有收获，未必有自己想要的收获，未来未必一定会来。我们当然都希望孩子好好的，考好大学赚很多钱找个好伴侣生个乖孩子幸福活到八九十，但是，那种人其实很少，且就那少数人，之所以那么幸福，其父母的功劳到底在其中占多大比例，也难说。比如每一天都有各种意外，却都没落到它头上，落别人家孩子头上了，这难道也是它父母干的？如果是，那它父母早该枪毙掉。如果未来来不了呢？如果来的你完全不想要的未来呢？你是否能做到无怨无悔？好吧，就算你可以，你觉得你的孩子是否也同样无怨无悔？这点上，人啊，付出越多，其实越难做到。

该怎么做？我当然也没有答案，我家日子都过得乱七八糟的呢。我只是想说，追求自己和孩子的幸福当然没有错，但是支付的代价要考虑清楚，如果可以，给自己和家人多留点轻松喘气的空间吧。再就是，重复一下那句话：在任何组织中，某一方试图谋求自身的绝对安全时，都会加重另一方的不安全感；国与国如此，人与人如此，夫妻之间，父母与子女之间，同样如此。

河蚌赌徒 2020年9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