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芳菲】巷子人物素颜

二子
    二子排行老二，父母叫他二子，街坊也跟着叫。久而久之，大名被忽略了。
    二子在巷子逮眼得很，人高马大，一堵墙一样。影视剧里，黑老大啥样，他啥样。二子平时言语少，当兵转业，分到房管所。咸不咸，淡不淡，系溜了几年。拆迁安置工作消停后，他涉足物业管理，当起了老板。
    二子装修自家老房子。外墙，院子，屋里，喷，贴，换，添，焕然一新。装修风格，现代，文艺，和别家迥异。像客栈，又像园艺家。临巷，三间起脊的瓦房，大门在侧边巷中巷，进里一个大院子，栽种四季花草，右侧两层楼房，和瓦房平行，楼房也起脊，一律木门木窗，仿古。
    从巷子走一遭，让人眼眸一亮的一家，对，是他家。谁能想到，莽汉的内心住着清风明月呢？
    二子有个别名——大侠。前年冬天这位侠爷差点丢了性命。那是一个冰雪未化的夜晚，一帮人结伴去乡下吃土鸡土鸭，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二子有个特点，再晚必归家。喝酒不能开车，二子决定步行。不想，他迷糊中走了公路反方向，入了山林，转啊转啊，转不出来了。月升高空，天寒地冻，晕乎乎在野外躺了一夜。第二天，等人发现，几乎冻成了冰坨。
    急诊室里，老婆和儿子骇哭了。怎么就那么傻啊？说这话的是他老母。一年后，他的老母得病卧床，如今已驾鹤西去。

豹子

    巷子里，绰号叫“豹子”的男子，瘦得跟一根鱼刺样。
    邪乎，逛荡，不务正业，诸如此类的词，最贴切他。有关他的故事，从小到大，及老，串起来，可以晒成腊货，当下酒菜了。
    十来岁，课堂坐凳子，猴屁股抹大蒜，东摇西摆，老师免不了训斥。他记仇在心里，假期时看见老师，拿了弹弓，躲在旮旯处。等老师走近，嗖——弹出一块石子。老师弯身抱腿，痛得嗷嗷叫。他逃到水井边，照着水影捧腹大笑。
    在提亲的年龄，有人给他介绍一个女子，开理发店。中间人说，女子长得小巧玲珑，大眼水晶。等见了面，老虎一眼认出，女子常被不同老板包去陪酒。天地之小，冤家路窄，水了。
    豹子找瞎子算命，婚姻啥时能动。瞎子手指掰掰掐掐，两年之内。第二年的年尾，豹子还真娶上了媳妇。婚期当天，豹子的车友组成车队，足足摆了岳父家门口的两里路。那风光，给足了岳父的脸面。
    新娘性烈，言身上不净，推三阻四。三天后回门，新娘揣了礼金，跑了。豹子那个火啊，怒气腾腾。把岳父家的客厅，砸了个稀巴烂。直到派出所民警来了，才住手。
    愤难平，一段时日后，豹子怨起算命瞎子。这么大的事，算不出？喝了小酒，他来找算命的算账，把门板砸得哐当响。巧的是，瞎子下乡走了，不在家。
    中年后的豹子惹出的荒唐事儿，多是赌钱，输钱，借钱。只没杀人放火，人们见怪不怪了。
豹子后来娶上媳妇，和他一样的瘦，生了一儿一女，也是瘦。几张嘴要吃的，为了养家糊口，听说他开了搅拌罐车，天天累得腰疼。
    再见他，果然佝偻着背，斜着肩。眉眼褪去了暴戾，驯服如一头老牛。

老胡

    老胡根在巷子，有老者为证。
    如今不在了。住房被拍卖，根拔掉了。咋回事呢？事出有因。
老胡软？不，他是狠角儿。从小到大，火药味浓，如娘胎里吃了枪子。惹人，被惹，突突突，一阵拳脚扫射。推搡，使对方倒地；踢打，致对方青紫。巷人避他不及。
    入了学堂，殃及师生。扔纸团，拽辫子，勾凳子……上课下课，闹腾一条潮，谈“他”色变。即遭家长暴打，隔天，还老样子。后来，他嫌学校不自由，退学了。
    老胡成了街痞子，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入了“伙”，和那号人便衣车站、医院、超市，在人群集聚点，专职“钳”工。有人亲眼目睹，他挤拥在医院缴费的队列中，“钳”去“猎物”，疾身离去。患者家属兜空囊干，哭天喊地。
   “钳”和“赌”，如孪生。老胡嗜赌，牌桌不认人。赢，一个子儿少不得，输，按手印认账。他入赌场，多于夜晚，禁闭森严，据说庄家开着钱庄。巷人没见过，没去过。白天，他家门紧闭。半夜车响，或离去，或归来。
    有一年，老胡翻房，大家不由惊悚，赌发财了！千真万确，他赢了盖一栋楼的钱！一层，两层，三层，四层，建了巷子里最高的楼层，防盗门，防盗窗，临街的阳台，亮瞎人眼。
    老胡神出鬼没，多日不见，正常。隔三差五照面，反奇怪了。
    五年后的一天，也可能是十年后的一天，巷子里停了一辆大卡车，车斗里装着床，柜子，电视，茶几，被子……堆得高高的。
    谁搬家呢？碰见去水井洗衣的婶子，拉我一侧，耳语：“老胡抵押……赌债……”
    不由脊梁发冷，初来巷子做人媳，电动车搬不动，他搭过一把手。
   
疯子
    疯子姓丰，脑瓜儿灵，戏谑“疯子”。人不在江湖，入官家编制，常在电视露脸，给巷子长脸了。
    脸白，发黑，腰板直，西装革履，形范俱存。不热邻，不冷邻，不亲邻，不疏邻，拿捏有度。邻人瞅他去来，经典一句：祖坟冒烟了！
    摊桌面说，疯子爹呢，泥腿杆子一个，疯子在大学和巷子“一枝花”对上眼。“一枝花”小名“格格”，懂吧，官二代。疯子毕业后，沾岳父光，工作分配，晋升，提拔，一路绿灯。一句话，朝中有人好做官。疯子入赘，巷子女婿。
    疯子有一手好字，一手好画。仕而雅，一股清流，顺水顺风，不再赘述。
    说疯子的孩子。一子，独生，眉清目秀。两口子视若珍宝，刻意培养，棋琴书画，诗词歌赋，轮番上阵。小丰似麻袋，装得鼓囊沉甸。小丰偏似竹篮，提去打水，湿了篾子筐系子，盛起甚少。
    如此，成了疯子的心病。放手，不忍；教育，无策。一年一年快，小丰个子一米，一米五，一米七的往上冲，温室长大的弱，像女生，瓷器。寡言的小丰，上了一般的大学。疯子计划好了，找机会再送小丰留学。
    节骨眼上，小丰谈了女友。领来家，疯子一见，不同意。模样一般，家在深山旮旯。阻力面前，小丰力争，妥协；再力争，再妥协。这个过程，小丰抑郁了。家人却不知情。
    疯子一不做二不休，给小丰送到了国外。
    小丰在国外呆了半年，传来噩耗，爬寝室楼顶，纵身一跃，跳楼自杀了。
    小丰妈悲痛欲绝。一年后，做试管婴儿，未果。
    疯子从此一蹶不振。

阿福
    名字落脚“福”字，顺口阿福。
    阿福脾气好，人缘好。他先前一个刺猬球儿，浑身刺，摔跌滚打，刺软了，毛光滑了。在巷子，大爷，大婶，哥……叫得欢。他呀，活就活在这张嘴上。
    他干嘛？啥挣钱干啥，违法事儿除外。随便弄俩菜，拿一瓶白酒，他能絮聒半宿，整个儿一话痨。
    阿福有情有义，巷人热他， 看中就这点。他有个兄长，大两岁。老爷子留下两间瓦房，猫爬鼠窜，岌岌可危。兄欲翻房，苦无银两。阿福拿出转业费，哐哐哐，盖了两层。上层兄娶亲，下层老母一卧室，加一客厅。他呢，在哪打工，在哪裹吃裹住。
    三十而立，立一条谋生路。阿福的生路在一辆货车上。轮子一转，县长不换。阿福开客车，转货车。转货车时，他留了意，货进何处，送往何处。路子熟了，开始单干。热脸对冷屁股，犟楞不服输，拼出一条道。阿福挣到钱后，买地皮，建房安家。
    阿福粗中有巧，动中有静，吓人一跳。家中裱框十字绣“紫气东来”，出自他之手。一个大男人，拿针穿线，配色相扣，戏剧了不是？阿福说，他磨自个儿猴急性子呢。看看，阿福人模狗样，吐出象牙了。
听说，阿福要搞养殖。租了一大圈地，有山有水，山上养鸡，水里养鱼……还真弄成了，有模有样，风生水起。
问阿福，哪里人？阿福脱口巷名。实处讲，他离巷几多年了。看来，他不曾忘本，英雄自有来处。

县长
     巷子还有县长？是的。东头临街靠后，往巷踏一步，首家单门独院，即是。
     房屋结构嘛，正房三间三层，耳房两间。若大门正好开着，院中花草，一目了然。侧边拴一条黑色狼狗，高大，威猛，闻动静，嗷嗷直吠，吓人。
     县长在位时，日理万机，忙不得闲。与邻里谋面甚少，唯电视上，报纸上，才睹风采。退休后 ，买菜，散步，唠嗑，衣着，等同巷人。
    县长余姓，女，老大十街营业员，经推荐，从政，晋升，可贴“为人民服务”标签。职场之功绩，属正史。这里的边角料，当“野史”吧。
    县长俩女，无子。俩女长成，择夫婿，挑人品行，家境不予考虑。嫁入夫家，夫以妻贵，皆入仕。
    县长有一表亲，工厂一职工，转型时，入编了事业单位。两杯酒下肚，吐真言：咱有亲上靠，三尖对二！沾了光了。
    巷邻庇荫，临近年关，邻女主病卧数月，敲门探寻，可否救济？县长体恤，两日后，果有三五人提粮面，来家慰问。
    县长夜晚去算命，报生辰八字，问命运。瞎子掐掰，言主命金贵，异于常人。县长付费，无声离去。
    如今，县长已退。门常关闭，不知在家否。
                                       
小惠
    小惠嫁入巷子，后来又离开巷子。“入”与“离”之间，命运波澜，一言难尽。
    从小惠的娘家说起，那是殷实之家，做面食的家庭作坊。白净的麦面，经过揉、捏、擀、切、炸等系列加工，成为色香味俱佳的食品，利润就此产生。
    认识小惠，缘于她堂妹。彼此年龄相近，邀着一起购物，女孩间心有灵犀，很快熟了。始知小惠是抱养，养父母和亲生父母，立过字据，你情我愿，绝不相认。养母不生育，家境好，在城郊，有啥不放心？比穷家破檐强百倍哩。
    小惠小时候，一双黑眼睛，晶晶亮，小嘴巴，嗯啊嗯啊，小脸，粉嘟嘟，很惹人爱。养母搂在怀里，爱在心里。养母一辈子好强。强有强本事，不假。举手投足，养母自带气场，家中料理得体，族中议事得当。哪曾想，养母愈上心，小惠愈显笨拙。难道脑子少根筋？养母说不出的失望。
    小惠的堂妹说，小惠要是不被抱养，可能好些，自由生长，长啥样是啥样，无人苛求。这边呢，条件好，达不到养母要求，恨草成不了花，上不了台面，活得更窝囊，卑屈。除了一声叹息，无话可说。
对于小惠，父母给一次命，养父母给一次命，找婆家将是给她第三次命。第三次，会如何呢？
    第三次，是在第二次基础上。有养母家罩着，自然不会差。东拣西挑，家庭条件差不行，小伙子太丑了不行，年龄不相仿不行，乡下不行。看上人家，人家看不上小惠的也有。在小惠二十五六岁时，终于寻到一家满意的了。
花落谁家，不，草落谁家？巷子夏家。夏家有单门独院，前有小房三间，后有两层三间。楼房作起居，小房临巷， 相当于门面，搞家电维修。维修师傅就是小惠的夫婿。娘婆两家都个体户，门当户对，这婚姻确实相配。
    夫婿脑瓜灵，电视机，洗衣机，冰箱……有毛病，错综复杂的线路，他三戳四捣，电视影儿了，洗衣机能转了，冰箱制冷了。当初，他看中了小惠的老实本分，不到半年，他受不了小惠的榆木疙瘩，和一个寡妇搅合在了一起。夏父夏母护着小惠，骂撵儿子。儿子吃了秤砣，铁了心，离家出走，几年杳无音信。小惠生下一个女儿，在巷子生活了几年。终究日子无趣，离开了夏家，女儿留给了婆婆。
又过了几年，夏家的儿子回来了，并带回了一个女人。女人是不是之前的那个寡妇，听说是的。
    小惠呢，后来找了一个修水电的男人，生了一个儿子。男人对小惠很好，啥都听她的，挣的钱都交给她。
    小惠的女儿长得很像小惠，巷子人看见这个女孩，才偶尔提到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