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
2022-01-15经典散文
[db:简介]
文/左手持扇
我说的麻姑并不是寿仙娘娘,只是我故乡小城里的一位稳婆(接生婆)。我奶奶总打趣说她是送子救人的活菩萨,麻姑冷笑道:那你就打板儿供着我呗。这个场景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现在她俩都已过世许久,似乎我想完整的记起她们都很难。这个“麻姑”的称谓是否带有戏谑之意不得而知,但肯定的是没有几个人能叫出她的真实姓名。我称麻姑为麻奶奶,原以为她脸上有麻子。她不爱笑,即便笑也是冷冷的。印象较深的是她瘦骨嶙峋的两只手,总会让我联想到什么东西的爪子。
在那座小城,只要是土生土长的六十岁以上的人,多半是由麻姑接生的。那个年代,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阴阳两界也就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事。从这个意义上说,麻姑的一双手就是在跟地狱里索人的小鬼手里抢人,她接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照理说她应该被人捧着供着,可她就是命运不济,随着医院陆续出现,她的看家本事也就逐渐被人遗忘。相反,她早年间积累的一些薄财,成了人们眼热的东西,她因为在城外置办了几墒地,土改时被划为地主。地没收,房子也由大屋换成了小跨院。加上她平时待人冷峻,说话刻薄,就更少有人愿意出来为她说话了。
我家在我爷爷这辈就已家道中落,可还是因为我奶奶从娘家带来的十几墒地被划成了地主。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奶奶还曾带我去参加过改造学习班学习。我记得一群老头老太太在街道革委会的院子里站着,听人训话。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了麻姑,她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夹袄,带着一双很新的套袖。头发花白,梳的文丝不乱。脸庞瘦削,目光沉沉的望向远处。散会后,她只跟我奶奶说一句“走了”,就快步离去。那时,她跟我奶奶已经扫了快十年的大街。
麻姑应该是七十年代末去世的,当时有人说麻姑已经两天没出家门了,我奶奶说,那她就是死了。领人去撞开她的家门,发现她真的死了。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她是靠墙坐在炕上死的,浑身上下穿的整整齐齐……
我小姑曾说过,麻婶刚强、心硬。当年带帽批斗时,她的脖子上挂了一串破鞋,被人抽嘴巴子都打出血了,可她就是一声不吭,也不低头。我奶奶说,说麻姑冤也不冤。早年间,我见到她时她就是一个人,那时还没做稳婆,在家做着南堂子(妓院)的买卖。后来还是娘娘庙的兴运法师度化,先是在庙里打杂,后来才作了稳婆。她年轻时跟过一个护国军军官,土改时还烧过那个人照片,头戴大盖帽……可谁也没见过那个人,她自己也不说。
麻姑住在东关小学边上,我奶奶曾领我去过一次,一座小院,两间青砖草房,院子里一株海棠树和两棵樱桃树,残留着一些快要开败的的花,窗棂糊着已经不太常见的白纸,只在中间留有一小块玻璃窗。屋檐缮草边缘落满了青苔,房门是两块陈旧的对开的门板,一块上面坠着一只黑黝黝的铁环,另一块上已经没有了。麻姑迎出来,她称我奶奶老刘。进屋经过一个灶间,里屋有一铺炕,上面靠墙是一溜炕柜,中间是一张炕桌,上面放着一只烟叵篓。虽然陈设简单,但却十分整洁。麻姑话不多,也不怎么搭理我。我至今依然记得,在她那间有些幽暗的房间里,有一股熬中药的香味,屋外的光线射进来,把她烟袋锅里的缕缕青烟拨乱了,让我昏昏欲睡。
麻姑之所以跟我奶奶处的还行,据说是因为我小姑。建国初年春天,我小姑快要出生了,我大姑跑去麻姑家找她。后来麻姑说,她正准备上吊,绳子都绕到了房梁上,我小姑的事情给冲了。她是因为养女跟她公开脱离关系,因为这个养女要嫁给一名军人。麻姑感觉希望破灭了。其实,我觉得还有一件事刺激了她。当时政府强迫娘娘庙的尼众还俗,庙产改成了东关小学,而娘娘庙的兴运法师无疑对她有再造之恩。据我奶奶说,当庙里的佛像被拽到时,兴运法师和弟子佛性二人扑地倒拜。众人都不敢靠前,唯有麻姑哭成泪人,后来送出二尼很远……
历史就像是钟摆,摆过去还会摆回来。1992年,辗转禅居美国纽约的佛性法师应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之邀,回到那座小城,在六顶山重建庙宇,取名“正觉寺”。据说,它是我国最大的尼众寺院。
2013年7月6日,佛性法师功德圆满,化缘已毕,在正觉寺安详圆寂。各界政要僧众信徒云集,做法宏彰。然而,有谁还记得同样结缘济世的麻姑?她已寂寂离世近四十年,现在那座小城恐怕已无人知道她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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