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梅

去年的梅


收拾卫生时，发现桌上的梅已经旧了。
去年此时，才习字，老师担心我不会买宣，嘱咐到一个艺坊去取。拿了宣，顺手讨了这枝梅。那时它开得正艳，养在一只一次性杯里。抱着它穿过红门路，沿着章华寺那条街往回走，引来无数路人侧目。一个骑自行车的，骑出去很远，还扭着头往回看。
也是那天，第一次用了一枚绿檀发簪，别在髻上，挑着好看的流苏，一走一荡。后来那支发簪，去深圳过年时，遗在山里的一个寺庙里。折回去找时，暮色已浓，坡道上满是落叶，在风里打着旋。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上只有我一个人，没找到，很失落。自己的东西总是好的，觉得一直都在那，在时光的最深处。
那沓白白的宣纸用完后，又买了黄色的毛边纸。
唯这支梅安于几上，一晃已是一年。它在不断褪色，可依旧舍不得扔。旧了仍然好看，像所有旧了的日子。
今早要出门时，有人转动锁眼，那迟缓的声音，告诉我是母亲。爱人利索，钥匙会叮当作响。我抢上去打开门。母亲戴着帽子手套，提了一袋子东西，躬身站在门外，正准备第二次把钥匙插进锁眼。东西很沉，把母亲接进屋，一样一样往外掏。对母亲说，以后不要再送吃的，家里都有。母亲并不接茬，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笋子才烘好，还是热的，中午就可以吃。面已经和好，包韭菜合子的。热水和的，不能擀面条，一定记着。说着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碗，说里面是馅子，已调好，只包下。我说水果就不用提来了，怪沉的。母亲说这种橙子好吃，难得碰到，你感冒了多吃点，吃了就知道了。
我倒了杯水，让母亲坐。
母亲说，不啦，你爸现在和小孩样，我走哪，他跟哪，还在公交站等着呢。另外让我告诉你，明天我过生，你们回家就行了，什么都不要买，一分钱不要花。再买蛋糕就扔出去，没人吃，年年浪费。
    父亲胖，有哮喘，爬不上来楼。
母亲是腊月25的生日，每年这天，我们都会回去。也会给点钱，买件衣服，提一个蛋糕什么的。后来母亲死活不要钱，说她有工资，花不完，用的地方少，衣服也穿不完。
很多年前母亲是没有生日的。我们每个人都有，也会被提到议事日程，有碗面或几个鸡蛋。早起上学前，母亲一边往书包里装鸡蛋一边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然后拍拍书包，目送我们离开。
有一年很冷，家里办了年货。那时住在一个家属院，一家挨着一家。昏暗的灯下，母亲站在地中央，一边剥橘子一边幽幽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话很淡，像说给自己。我却一下子顿在那，分明听出了凄凉。石破惊天，母亲还有生日。我们竟然不知道母亲也是有生日的，母亲也是母亲生的！
那年我十二岁。
仿佛母亲一直对着岁月，悠悠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们大后，每年都会给母亲过生。母亲60岁那年的生日，是在我们家过的。两个弟弟出去取蛋糕，一会便打转回来。母亲问咋这么快，搭的什么车？两个弟弟齐声说公交。然后一个弟弟侧身低声对我说，的士，老远就下了。怕老太太看见，又说我们不会过日子。
15年过去了，母亲不会再有60岁，我也不会再有35岁，和弟弟们都老了。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家里的卫生勉强收了下。于家务现在总是怠慢，不像过去那么勤谨。时间太少了，不可能分割，重复的劳动已不再重要。母亲也知道我嫌麻烦，不可能去买笋子，再泡再发再煮。
母亲走时，外面飘着粉尘样细雨，路面已湿。
我去画室改了画。回来后，饿了，打开保温桶，准备把笋子热一热，一摸还是热的。坐到那就吃，吃着吃着，想起圈里有人说，今是小年，忽然明白母亲为什么送笋子和韭菜合子来。往年是水饺，爱人说过喜欢吃韭菜盒子。这笋子估计也是早起四五点钟起来烘的。
于这些，母亲是常态。苦，是不怕的。
辞旧迎新，桌上的梅换了。所有的日子都旧了，唯母爱是新的，在保温桶里保着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