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坟

     四月，清淡的阳光，空气里有凛冽的气息，和家人一起去郊外的山岗给外婆上坟。
    外婆去世已经多年，对于我来说，似乎就这么一辗转，外婆便在这个山岗已安睡了许多年。如果外婆还活着，到现在也有八十多岁，可外婆却早早地走了。
    之前，外婆的身体一直很硬朗，喜欢在屋前屋后种些青菜。平常养鸡、养鸭，一个人利索的很。外公去的早，家里家外的一些事，全是外婆一个人料理着。只是谁也没料到，一向健朗有外婆会在一个黄昏，不声不响地就走了。
    接到外婆去世的消息，我正一个人在小城出差。等我从外地匆匆赶来时，外婆已穿好寿衣，灰白着脸无声无息地躺在一张木板上。我从小就在外婆家住着，对外婆的感情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清，看着外婆一个人冰冷地躺着，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在昨天的昨天，外婆还微笑地唤我的小名。一转眼，我们就阴阳相隔，无法言说心里的悲伤。脑子里老是想着外婆坐在窗前，一身黑色的水绸布衫,盘着发髻，见到我来看她，一脸的喜悦。几天后，在低沉而哀伤的唢呐声中，长长的送葬的队伍把外婆抬到这个郊外的小山岗，和离世多年的外公住在一起。
    清明的时候，舅舅他们都会来上坟，我们有时一起跟着去，有时就和母亲俩人上山岗看外婆。母亲会烧一些纸钱给外婆，说是给外婆在另一个世界自由消费。我不知道外婆能否收到，但母亲的真挚相信地下的外婆一定能感知。外婆的坟在山岗一个朝南临风的地方，太阳升起时，外婆的坟前就会晒满阳光，外婆生前喜欢坐在庭院里晒太阳，如今她同样可以感受到这温暖的阳光，坟的前方是一片树林，透过树的枝叶间，远远就能看得清山下那条笔直的公路和外婆生前住过的古老小镇，想必外婆是喜欢的。
    外婆是和外公葬在一起，墓碑上没有外婆的名字，却写着严陈氏，陈是外婆的姓，而严是外公的姓，据说这是规矩和礼数。外婆去世时殡葬改革还没开始，所以外婆的坟是那种石砖加水泥砌起来的土坟，坟上有枝枝蔓蔓的藤条，坟两边的杜鹃花开得红冽冽的。不象现在的公墓，小小的方方的跟火柴盒一样，除了那一块冰冷的墓碑，什么花草也没有。外婆去世时就不同，那些山岗上的土坟大都是镇上一些去世的老人，生前他们住在同一个小镇，死后也同安葬在这个山岗上。外婆的坟高大宽敞，坟前还特地放置了一张石桌、石凳、石狮，每年祭扫时，我们都会在石凳上坐一会。然后把祭品一样一样地放在石桌上，点上香烛，喊外公外婆一起来吃。人死后有没有灵魂，我无法确知，但上坟仍一年一年地持续着，那些挎着竹篮，挑着祭品的后人一拨一拨地往山上走，特别是一些小孩，他们大都没见过过世的祖辈，所以上坟的日子已没有什么悲伤，只是一味地欣喜着，山上那些不知名的鲜花早就吸引了他们的眼球，每次上坟就成了他们摘花嬉笑的好时光，平常清冷寂静的墓园因孩童的喧哗变得热闹非凡起来。
    好久没来外婆的坟前了，外婆的坟有些灰旧，坟碑上的字也褪色了许多。我把一束淡黄色的菊花放在外婆的坟前，轻轻地说着：外婆，我来看你了！母亲则把带来的祭品一样一样拿出来，铺上白纸放在石桌上，斟上酒点上香，然后开始一叠一叠地烧纸钱，火一点一点地燃起，那些印着花纹的冥币在燃烧中变得灰白，像一只只蝴蝶在坟前飘飞着。随后，母亲又开始清理外婆坟前的荆棘杂草，外婆喜欢干净，所以母亲便一丝不苟地收拾起来，一年也只有那么一次，母亲更是尽心尽力。我站了一会，发现外婆坟的左边新添了一座坟，坟前有一些残留的纸花圈，黄色、白色花纸在山风中飘动着。现在去世的人都要火化，看墓碑上的字可能是一位终老去世的老人，我无法对墓地里的人进行任何揣测。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会离世，有这么一个安静的山岗置放生命，也算是一种幸福，更何况，他们的后人会在清明上坟的时候来看他的。我想，他们是不会孤独的。
    烧完纸钱，加几遍酒，祭奠时间就差不多了。下山的时候，已近中午，和母亲一前一后地下山，看到山岗的东面正在建一排一排的公墓，整齐划一、单调平淡，突然觉得墓园其实也需要设计的，需要创意的，它是安放灵魂的地方，它是让人长眠的园地，如果有一个落英缤纷和充满花香的场景，不是更安然更美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