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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逐渐变老的父亲

2022-01-1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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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变老的父亲

(一)种菜
      
       父亲身体差了不少。自从几年前微创手术拿掉了胆囊结石后,他感觉自己手上的力气渐渐小了。不过他照例还是要去地里干活的。我和姐姐都住在县城里,他在老家要种上不少四时菜蔬,供应我们姐弟俩。他常说,城里农贸市场的菜不好,都是农药,吃了不健康,哪有自己种的菜好吃。每次从老家给我捎来的菜,都是一大包一大包的。我一下哪里吃得完。在家里放了几天,不新鲜了,我又不愿意吃,扔了又觉得可惜,觉得对不起父亲的那些辛勤的汗水。于是我常常说,爸,你不要种那么多的菜了,我不要吃,菜场里的菜都差不多的。
      我这样说的时候,他一脸的无奈。我知道,我这样说,其实是伤了他的心的。他是不希望让他拾掇的那些地空着,荒着。这或许是我无法理解的。我只知道,以他的年龄,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再种那么多农作物了。而且,就算是要供应我们姐弟俩,我们也真的不需要那么多。其实,我们家的地因建造房子,已经所剩无几了。他种的地,还是问村里别人家讨来种的。他说他看到村里大片大片那么好的地空着荒着,心里总觉得可惜,痛心。有时候我就对他说,你要种,就少种一点,够吃就好。你种那么多,种出来还要收,收来了还要捎给我们。我们吃不完还要怨怅,是不是?
      他就点点头,说,好,好,我少种点。可是他真当种的时候,又说种了很多,改不过来。这大约是他们年轻时,上山开荒见缝插针种作物已经养成的习惯,无法改变了。

(二)西药、中药和烧酒
   
       我老婆去年十一月份生了两娃(龙凤胎),父亲母亲就从农村搬到了县城里来帮忙,当起了老漂族。有一回夜晚,父亲在等公交车的时候着凉了,之后就开始咳嗽。父亲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吃一点药就好起来,而是越咳越厉害,整个冬天里,都是在间歇性地咳嗽。那段时间我们应付两个孩子有些手足无措,对父亲也疏于照顾。等年后他体检时,查出来说,患了老慢支。父亲从医院配了不少西药,但吃了一阵也不见效。于是又去看老中医,医生给他配了一些中药,药房会帮他煎好包装成小袋,加热饮用即可。又吃了些日子,好是好一些了,但总还是有一些咳。似乎想要完全好,是很难的了。   
       医生劝告,生病吃药期间,要忌口,忌辛辣油腻食物,忌烟酒,忌发物。及父亲稍好一些,他又拿出那个我给他买的玻璃小盅,喝上一二两。他说,不喝酒,浑身感觉没有劲。母亲要怨怅,说,再喝,喝,喝喝煞算了!
       夜晚,我听到隔壁房间父亲的咳嗽声愈加剧烈了。我听得出来,他已经在尽力忍住不咳,可还是咳得很厉害。咳嗽哪是忍得住的啊!第二天早上,母亲就没给他好脸色,说,酒有那么好喝么?医生叫你不要喝,你还要喝。你既然要喝酒,为什么还要吃药?
       父亲沉默不语。他无法反驳母亲的质问。但是他又无法节制在咳嗽稍显轻微时喝酒解馋。他有酒瘾。于是他又去看中医,只在吃药期间作短暂的忌酒。如此反反复复一年多,老慢支也始终没见好转。于是他索性说,这毛病是弗大看得好咯,酒我也还是要照吃的。我和母亲都无语。

(三)单头棍

       我小舅有一本《浙江民间偏方》,里面有记载,某树根(好像我们那方言叫紫藤根)切片晒干,二三两,炖鸭子可治老慢支。小舅把这个偏方推荐给了我父亲。我知道,这是属于单方,我们那叫单头棍,药力很猛,短期看或许见效明显,实际副作用很大,尤其对肝肾的损伤很大。可父亲一听效果很好,就要马上试试。父亲托人去山上挖来了树根,又去市集上采来了鸭子。还拿出了家里那只许久不用的蜂窝煤饼炉子,还亲自生起火来。要知道,以前家里烧开水,或炖蹄胖猪脚之类,可都是我或母亲生的火。这些事他都是从来不做的。
       吃了两回这鸭子,咳嗽果真好了不少。晚上,我听不到父亲的咳嗽声了。心想,这单方,还真有些管用。父亲这回也觉得自己真的好了。因为已经有连续两个星期,没有怎么咳嗽了。有一回,我姐家里请客吃饭,父亲在席上吃了一些红烧牛尾巴,结果,之前的那些功夫,又白花了。父亲又咳嗽了,而且咳得很厉害。
       面对父亲这反反复复的咳嗽,我和母亲也是一直束手无策,这一回,我们铁了心要干涉了。我和母亲一致决定,要严管父亲,让他忌口。父亲貌似笃落鸡,无精打采,默认让我们监管。于是就真的滴酒不沾,不吃发物。几个星期下来,父亲的咳嗽确实轻微了一些。但是父亲闷闷不乐的样子,谁看着都不舒服。
      有一天,在日光下,我看见父亲的两只眼睛周围,长出来不少脂肪粒,这脂肪粒还有一些黄黄的颜色。我怀疑是他这一年多药吃得太多了,或许伤到肝了。

(四)泡药酒
      
       父亲喜欢喝酒,又迷信各种单方和中草药。我甚至觉得,他有点把药当饭吃的感觉。泡药酒正好把他的这两个喜好结合起来了。为了能让自己喝上放心的烧酒,他特意斫倒了门前的桂花树和檀树来当柴(可怜了那棵笔直的黄檀木,还有我种了多年的桂花树),买了高粱,请来了烧酒师傅,烧了好几百斤土烧酒。又买来大的玻璃瓶泡酒。家里大大小小放了好多瓶泡好的药酒。有猕猴桃果酒,猕猴桃根泡的酒,杨梅酒,南方红豆杉果酒,另外还有好几种我叫不出名字的中药,再加上枸杞子,丹参等泡的酒。这些酒的功效很多,大约都是抗癌防癌,提高机体免疫力,补肾益精等等,不一而足。可我看了父亲喝了那么多的药酒,身体也没有变得更好,反而老慢支越来越厉害。
       我觉得,药酒本身或许是好的,但喝多种药酒不一定对身体有好处,而且这种药酒还是自己炮制的,比例不一定对。或许这些药酒对我父亲来说,更多的是给他心理上的一种安慰。

(五)看电视

       父亲的记忆力衰退了不少,耳朵也不太灵便了。有时候跟我们说过的话,转身就忘记了。我们跟他说话,也经常要讨添地问,啊,你说什么?父亲除了喝酒,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视。他不管看什么节目,都是津津有味状。有几次在看广告时都看得出神,这让我很诧异。他看着电视,其它的事情,好像都可以掼开了似的。有次让他管着左左(我儿子),可父亲却依旧看电视看得味道。左左才刚开始迈步,学步很有新鲜感。一个不小心,没有看住,左左的额头就撞到了墙上,撞出一个包来。
        父亲最喜欢看打仗片,抗日的,谍战的。他终日沉醉于电视剧中的那种,近乎狂欢的报仇雪恨的世界之中。这让我最不喜欢。这些片子,往往粗制滥造,还充满民族主义仇恨。父亲像是被洗脑了一般,看得如痴如醉。他看电视的时候,目不转睛的,死死盯住屏幕。任谁叫他,他都听不见似的。有几次有客人来,也忘记跟客人招呼,顾自看着电视。客人坐不住,只得悻悻然离去。看完一集后,他才反应过来,问,某某走啦?我妈常说,恨起来,这电视机让她砸了算。

(六)威严不再

       印象中,父亲说一不二,是家中的绝对权威。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的这种威严渐渐被岁月销蚀。小时候我淘气,父亲也很少骂我,只放下脸孔来,我就不敢再做声。而母亲在我犯错误时,常用青脚虎啸丝来抽我的小腿,让我讨饶,可我死犟,抽再痛也不讨饶,下回该犯错时照犯错。   
        而现在,常常是母亲怨怅父亲这个,那个。父亲也不做声。我心里想,父亲是怎么了,为什么总要讨人嫌了。父亲以前从不干家里零碎的家务。自从母亲的手摔断动了手术之后,父亲也会经常帮衬着干一些。可是父亲做这些零碎家务,总是笨手笨脚的。洗碗的时候,碗经常会被磕破一个小口子。母亲有时说,要你帮我做一点事,还是我自己做做省力。母亲常作这样的雾数。
       有时母亲就跟我说,你爸现在就这几个爱好,吃酒,看电视,读养生方面的书,还有就是陪客人谈空天。另外没有一样在行。我想想,以前母亲不是这样说父亲的。可有时候我央父亲做的事体没做好,我也要怨怅。母亲又在背后跟我说,你爸现在老了,反应没以前快,你弗好介讲伊的。我噢,噢地应着。

(七)后续

        父亲母亲都已经步入暮年,父亲更是老得快。我常常想,等我的孩子十多岁,父母就更老了。我们又多少时间,可以好好陪伴在父母的左右呢?他们年轻时辛苦劳动支撑起这个家,年老了又要帮我照看孩子。我想,趁着现在还不算晚,我尽量多对他们好一些。他喜欢种点菜,就让他种吧。他喜欢泡个药酒,喝点一小盅,只要对身体没有太大伤害,就只管让他喝一点罢。我知道我有时候跟他说,我从电脑上查到,喝酒对老慢支不好这样的话,他听了后是很无奈的。他自己有时说,我现在已经只喝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连这一点点都不能喝,还有什么意思呢?他这般说话,我尽无言以对。

       我惟愿父亲母亲活得舒服,自在,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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