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我十七岁那年在老家糊火柴盒，按当时经济状况来讲，我是积攒下不少钱。总该有百八十块的样子，一个女孩的内心深处很是骄傲了一阵子。等到了十八岁那年，我就到了村里的小学开始做乡村女教师。我先说说那期间的往事。

　　我胆子小，听说学区要派下好几个领导老师过来听我的语文课，紧张得睡不好觉吃不下饭。我记得我的课是杜甫的绝句，胆子小没有影响到我的课，因为我是有灵气的。那时刚立夏的样子，小叶子刚刚长满校园里的白杨树，也是巧了，我和十几个学生都听见了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听课的老师也被吸引了，眼见着我的课堂被无限春光吸引了去。我灵机一动，反过来和大家一起聆听这欢畅的美妙的声音，然后很自然的将杜甫的诗与眼前的景合二为一。一堂课下来效果特别好，得到了学区领导一致好评。在听课的领导里面有一个莫名地对我产生了反感，不知是嫉妒还是讨厌。她长得好看人却尖刻得不行。大屁股大胸大眼睛，没有做老师的慈爱却满是居高临下的傲慢。我那时很惧她，每当碰头都胆怯到不敢言声儿，宁愿绕道走也不想遇上她。记得她那天问了我很尴尬的问题，你是不是事先给孩子们讲过啊，你是不是都安排好了课堂提问啊。我虽说胆小却也倔强。那时我们都不能在课前透漏给学生上课内容更不能安排问题预设情节什么的。我可能是表现得牙尖嘴利半点不容忍吧。她打那以后处处找我的不是，恨不得将我踩扁。巧合的是她后来做了我妹子六年级的语文老师，将对我的不待见无耻的转移给了我妹子。

　　逢了作文课，就给我妹子小鞋穿，叫我妹子去办公室。将作文薄啪啪摔倒桌上，质问，是不是你姐姐给你写的？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妹子懦弱的很，只会哭不会辩解半句话。而她抽噎中吐出的“不是”早就被忽略过去了。妹子六年级整个一年，哭过好多次，我娘抱怨，说群子写作文的事你啥时候管过啊。我娘原说要去找她替妹子说个道理，碍于我的工作终是忍下来。后来妹子说，姐姐我要永远活在你的光影里吗？

　　在我离开老家二十多年之后，因为要给娘开个社保证明，回老家遇见那个齐姓老师。我几乎不敢辨认出她，左腿抬不起来，步态趔趄摇晃。我上前喊她，她倒是有十分惊喜的样子，问这问那口里不得闲。她说我这些年没怎么变化，还那么好看。我想说我的作文水平越来越好了，我还想说我当年没有把讲课内容透露给学生，也没有代替妹子写过哪怕一回作文。但是我表现得很矜持，仿佛以往的岁月不曾带给我半点儿伤害，仿佛我和她从来没有过一丝的嫌隙。我知道她对我的嫉妒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欣赏和羡慕。我们都得有服老的一天，从来不会认输的心在岁月面前甘愿低了头。任谁也是一个样子的，没例外。

　　我曾问过家人，都说我和妹子不像。可能是我四十岁她三十二岁才开始越来越接近了。也可能是外人只看个大概轮廓吧。

　　我和妹子长得很相像，这给妹妹带来了很多啼笑皆非的事情。我在镇上教书的时候妹子读高中，我调到现在单位以后，妹子进了邮政系统工作。我的学生当兵复员回乡，去邮局办业务看见我妹子，认定了那就是我。叫徐老师长徐老师短的，讲述自身经历夸奖我妹子年青怎就不见老等等。不容我妹子插嘴否认，后来好不容易找见喘息的工夫，我妹子问了一句，你找的是我姐姐。当下拨通我电话，交与那学生。

　　镇上的集市，多有过去的家长卖些农副产品瓜果桃李一应菜蔬。妹子去赶集，也会遇见旧时相熟追赶着上前送妹子几根黄瓜半袋豆角什么的。妹子自然不认这点恩惠，急于辩驳却被人一摆手推挡下。“就是你，你就是我闺女老师。我不会认错，就是真错了，你就替你姐收了吧。”有时候人生就是如此哭笑不得。有一回下连雨，我妹子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截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忽然一辆车停下来，里面喊老师快上车。顾不得多说妹子上了车，司机叙述我在某一年带了五六岁的女儿在乡下教书的往事，说他当年学习成绩不好老师可能早就不记得了云云。后来我们姐俩还几次谈论这事情，我真就打捞不起来关于那个孩子的姓甚名谁。

　　前年年底，妹子的邮储系统要评选最美职工，她的五千字自述材料惊艳了上边领导。他们没有想到小小的邮储银行能有这般了得的文笔，在过关斩将之后妹子名至实归当选为最美职工。我依旧没有代替她去写半个字，只是我读过那份材料，质朴细致娓娓道来，我为她流下了欣喜的泪。光阴使然我大了她几岁，让她习惯了依附于我，而并非我比她优秀多少。这些年我不再胆小，成为一家人的依靠成为娘亲的骄傲也是老家乡邻叔伯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一切都让我走在了前头，成为妹子的荫蔽同时也或多或少的遮掩了她的光芒。我为此心存愧疚感觉对不起我唯一的妹子。

　　我家外甥女自小就跟着我上学，我对妹子的亏欠几乎都给了外甥女。看着女儿和外甥女一对小姐妹比肩成长，我对妹子说，我们越来越老，孩子们替我们年青着。娘也能安心了，我们彼此陪伴人生的路总不至于太寂寞。

　　想起那年母亲为了我能够不孤单，在四十岁上怀了妹妹的旧事，心下万千酸楚涌起。母亲说我就是想给我大闺女生个伴儿。人生在世最美好最亲昵的莫过于手足，我有妹子此生可安矣。如今我依旧做教师，再有个三年五载也退休了，妹子还在邮储银行，做了支局长。我们俩电话的内容总会惊人的雷同，“姐姐，咱们一起包饺子吧。”“群子，周末去玩儿，你休班吗？”

　　所谓日子无非就与亲人不远离，我看我妹宛如对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