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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我的亲亲的柿子

2022-01-1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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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各种果木都下来了,我们小孩子馋涎欲滴的胃,可以得到最真实的满足。其中柿子是延续时间最长、最顶饥、最可口的一种美味。只要一靠近它,脑海中就会播放出当年一起相伴、充满趣味的童年时光!

            一
  过了农历八月十五,我就急不可耐地摘来柿子,让母亲给我暖柿子。柿子自然是生产队的,我们自然是偷来的。割草的时候,箩框浮面上弄一层草,盖住下面偷来的柿子。生产队的人都偷,偷棉花偷玉米偷白菜,无所不偷。所以我的偷柿子就显得毛毛雨了。果木嘛,谁吃是谁的。大家就这观念。刚好崖头上就有一棵“重苔柿”,“近水楼台先得月”。
  烧一锅温水,温度不能超过40度,里面放些草木灰,把柿子泡进去,小火煨着,经过一天一夜,柿子就脱去了涩巴,变成甜柿子。放学回来,揭开锅盖,冒着热气,抓住“吭吭吭”一连吃上几个,那难咽的糁子饭、玉谷面馍就可以不进嘴了。暖柿子水温不能太高,温度高了,柿子没有暖甜却成了“煮柿”,乌黑发青。温度也不能太低,低了拔不了涩的。
  甚至在八月十五之前,有人就偷偷摸摸摘下许多青柿子,拿回家泡酸柿子。泡酸柿子一般用尖尖柿,耐实,可放时间长。我也摘尖尖柿,母亲把柿子泡在一种口小肚大叫作“苀”的罐子里,过个十天半月柿子就变甜了。

  其实酸柿子不可以急着吃的,放到第二年二、三月最好。但我心急,一个星期后就迫不及待地捞出来吃。捞柿子时要用一双干净筷子,然后再把罐子密封好。每次揭开罐子,那种又酸又甜的味道直蹿鼻子。泡柿子的水,则成了柿子醋。
  到了来年春天,天气燥热,中午回到家里,捞出一个酸柿子,吃起来十分爽口。村里有怀孕的青年妇女,常羞羞答答地满村寻找酸柿子吃。大家就说她“正害娃子哩”,喜欢吃酸。 
  秋风渐紧,柿子逐渐红了。在柿子成熟的过程中,总有一些被虫子拱或者被鸟儿叨,这样的柿子就变软,成了“烘柿”,有些地方叫“蛋柿”,意谓虫蛋柿子。“半夜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就是这意思。
  吃烘柿的过程,也很漫长,从头一年八月十五开始一直可以吃到第二年春节过后。前后三、四个月的时间,一分一寸拉长我幸福的感觉。

          二
  我熟知我们村每棵柿子树的方位、品种、采摘难易程度。比如我家崖头有两棵重苔柿子,每年最早出现烘柿。重苔柿子,最适宜做暖柿,不但甜还面。那种面,细细地品在舌头上,韵味悠长;比如东岭上有两棵揣柿,一棵长在路边,一棵长在崖边。
  路边这棵等不到霜刹,就被路人或上地的人摘吃光了,而崖边那棵又因长得太高够不着而让人眼气;比如三亩坡子有一棵蜜罐罐柿子,每年柿子红时,树上树下总是围满孩子;比如崖背后有一棵牛心柿子,长在悬崖边边,下面是“万刮石崖”。每次我只能用长长的竹竿架枝头上的烘柿。慢慢地,款款地,小心翼翼地顺势拿到手心,就可以“米西米西”了。如果不走运,架一个烘柿掉下悬崖了,再架一个又掉下去了,你也只能“啧啧啧”地跺脚一阵,不然呢?
  我每天都在野地跑,母亲至多嘱咐一句,“可不敢去崖边噢,掉下去就毕了。”其实不用警告,小孩子也知道“掉下去就毕了”,所以十分小心,总贴着塄堰过,也不敢走到崖边。比如盖上有一棵雁过红柿子。雁过红,雁过红,大雁飞过就红了。
  秋天的长空浩渺无垠,一队大雁排成人字形,不断变幻着,在睛空中闪闪飞过,发出一阵嘎嘎的长鸣。衬托出我们小孩子小小的身影,在地上拿着竹竿,呼朋引伴,叽哇乱叫。有时候还会停下来,唱着“大雁大雁你往北,大雁大雁你往南”,好象大雁是听我们指挥的。一直把雁阵看成了一个小黑点,或者把眼睛看花,才缓过神继续架烘柿。
  雁过红很好看,秋风吹过,大雁飞过,一树的红柿子站在高处迎风招展。但雁过红具有很强的欺骗性。它望上去已经是血红血红的了,比真正的烘柿还红,可摘下来一看,还是绑绑硬,涩巴的吃不得。
  二亩地边有一棵镜面柿子,每年都结得稠谷抓抓。镜面柿子,像镜面一样扁平。树低,好摘。趁割草的机会,瞅势人不见,摘上半箩筐拿回家。还有,竹园里长着一棵锅板柿子,很高很高,和竹子齐梢。平时我们够不着,只有等生产队架柿子时,才能吃上。还有,菜地边有几棵尖尖柿,还是小柿子娃时,每天要落不少,大家就来这里拾落柿子,切四瓣晒干磨炒面。每天我起早去拾时,村里的留当她奶,都已经扫荡一遍了。有一段时间,留当她奶,就是我的竞争对手,不管我这个小娃起得多早,都比不过她这个老婆起得早。
  我们村的柿子,现在想来,大都是“象形柿”,比如牛心柿、尖尖柿、镜面柿、锅板柿、重苔柿,就是根据它们的长相而起的名,也有“会意柿”,比如“蜜罐罐”,长得圆圆的,象乒乓球一样大小。熟透以后,摘下来,用嘴一吸,象吸一口蜜。象征着“我们的生活比蜜甜”、“生在蜜糖罐里”,于是就叫蜜罐罐了。
  也有根据吃法而定的“揣柿”、“烧柿”。揣柿和烧柿是一个品种,长得方方的,霜刹以后,摘下来,拿在手里,捏捏揣揣就可以吃了。或者架在火上烧烧就去掉了涩,所以既叫揣柿又叫烧柿。村里一代一代人都这样叫,也没有人去研究它们的生物学名字。
  牛心柿是柿子里的大个子,坨坨的,圆圆的。吃烘柿最甜,做柿饼也最能晒出,尖尖柿除了泡酸柿子外,最适宜做柿饼。捂时容易上脯。牛心柿、尖尖柿,这些可以旋柿饼的柿子,称为大柿子。而镜面柿子、重苔柿子,还有蜜罐罐都是小柿子。

           三
  除了吃烘柿、暖柿外,柿子还可以旋成柿饼晒干。我们这里人把柿饼叫“柿骷髅”,可能是指它晒干以后象人的骷髅的形状吧。
  旋柿骷髅,用一种飞快的刀片,把柿皮旋下来,然后把柿骷髅用榆树梢子串起来挂在房檐下或树上晒,把柿皮子搭在竹竿上晒干。等柿骷髅晒干后,再取下来窝在罐里或者什么足气的容器里,上面铺上晒干的柿皮子。经过一段时间的捂,柿骷髅上就长满了一层雪白的白脯,柿皮上也长满了白脯,就成了成熟的可吃的柿骷髅了。没有晒好的柿骷髅叫黄混子柿骷髅。吃了黄混子柿骷髅,很容易闹肚子疼。那时吃的东西缺乏,大人总是把好的柿骷髅藏一些,到过年过节时拿出来待客。
  生产队总是忙。等到把玉米、豆子收到家,开始摘柿子时,柿子都被偷得差不多了。生产队把柿子架下来后分到一家一户,趁着夜色各家各户都开始旋柿骷髅了。大人技术高,所旋柿骷髅整张柿皮不断,挂起来整齐而好看。而小孩子就不行,净削些短把镢,弄一筛子。每当这时,母亲就让我去割些榆树梢子,回来串柿骷髅。串柿骷髅用的榆树梢必须是线榆,线榆柔韧皮条,就是长在崖边没有长成的小榆树。柿饼一串串地挂在房檐下或大树下,麻雀、麻野雀等各种鸟儿都来叨吃,小孩子也不得闲,要不停地“欧什,欧什”地吆。柿骷髅顶饥好吃,就着核桃仁,又香又甜。
  柿皮子也一点不糟蹋。把黄豆、玉谷豆炒熟,然后和柿皮子一块磨成面,这叫炒面,类似于解放军行军打仗时带的干粮。炒面用开水一冲,就可以吃了,也是香甜可口。前两年县城东门外还有老太太卖炒面,我还买过,自然是没有记忆中那么好吃了。
  旋柿饼剩下的烂柿子,也不能糟蹋。把烂柿子切成柿瓣子,晒干,和柿饼一起捂,也非常好吃的。还有人把烂柿子扔在罐子里酝酿,最后淋出来的是另一种柿子醋。
  蜜罐罐等小柿主要以吃烘柿为主,蜜罐罐最能放长。柿子丰收的年份,家家都搭柿子棚。在门前树上或屋顶上搭架,铺上秸杆,把柿子铺一层一层,再盖一层秸杆。经过一冬的雪捂风冻,等到来年春天,柿子彻底熟透了。
  天气好的时,中午燥热燥热,这时到柿棚拾些烘柿,拿到暖阳下晒晒,或者用滚水一烫,皮一剥,一口一个,一口一个,很带劲。
  每种柿子,都以霜杀为界。霜杀以后,就去除了涩巴,很容易变软,好吃了。


            四

  八、九岁时候,我不会上树。看到哥哥上到蜜罐罐树上,吸溜一个,吸溜一个,摘吃的十分带劲,我十分眼馋。我在下面央求,“给我一个,给我一个嘛。”哥哥在树上吃饱吃足之后,才说:“好,我给你扔一个,你可接住噢。”我满怀期待扬脸接柿子,谁知哥哥恶作剧,给我扔下一个吸干又吹圆的空空瓢。
  “啊,你骗我,我回去给咱妈说啊。”哥哥一听,才赶快给我扔下来一个真的蜜罐罐烘柿。后来我学会上树了,一到秋天,就拿上竹竿,东跑西蹿到处找烘柿。这棵树上来那棵树下去,经常噌的少皮没毛。发现一个烘柿,高兴之极,一定想办法把它圪捞下来,吃到嘴里才安生。
  我们小孩子把软柿子称为烘柿,半软半硬的称为绵软子,鸟儿吃过的叫老鸹叨。我家住村子南头,南头和我同令的女伴只有春红一人。我每次去架柿子,总得叫上她。但她不会上树,我就上树摘,让她在下面接。
  好容易够着一个烘柿了,我对她说,“接住噢,接住噢。”我撂得很准,但她双手扎撒着,一边“哎哎哎”着,一边眼看着柿子掉下坡去摔个稀巴烂。而到分胜利成果时,她不说我上树出力大,应该多分些或者分好点,她要一分为二,公公平平。
  你一个烘柿,我一个烘柿,你一个绵软子,我一个绵软子,你一个老鸹叨,我一个老鸹叨。否则她会嘴噘着,下次不跟你一块来。
  那时是“糠菜半年粮”,柿子不但好吃,顶饥,甚至还救命。每顿饭前,我吃两个牛心烘柿,就不用吃饭了。有时夜里睡觉前,还偷偷从崖畔上取烘柿吃,肚子竟然没有一点不舒服。母亲说,“你的肚子就象个火炉子,啥都能消化。”
  有一次哥哥上山拾柴禾,回来走到火石坡时,忽然腿发软,心发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啦,就躺在大石头上休息。
  这时从城里卖柿饼回来的陈老头,走到他跟着,说,“你咋了?只怕是饿了吧?我去城里卖柿骷髅,还剩一把柿皮子,你把它吃了吧。”哥哥吃了老陈头留下的柿皮子,忽然身上有了劲,腿也不软了心也不慌了,担上柴禾一气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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