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的彩礼

笑笑小档：1、籍贯安徽淮北农村，1993年5月出生，初中肄业，广州欣欣玩具厂女工。2、遗传父亲基因，俊俏，高挑。3、爸爸妈妈即亲大伯亲大妈，叔叔婶婶即亲生父母。

笑笑不瘟不火和小庆处着。
晚饭后的最美时间，笑笑常常接到不明电话。小庆非常不悦。
小庆是笑笑厂子的食堂切菜工，来自河南永城。

食堂就有那样的人。永城也有。
小庆看过公安新闻，曝光的卖淫女档案类似笑笑的，不在一则，脸孔也都美成一个模子、不可辨认。
会不会有她？
笑笑爱钱如命，本来9个小时的工作，硬要加班到12小时，如果有更高效的收入等在那，他想她不会拒绝。他亲眼见过那样的人。她们下工接到不明电话，然后消失在街角。
不会的。笑笑不会。她从没消失在不明之处。一天12小时的体力活，已经把她累成狗，已经限制了她的胡思乱想和自由。另外的12小时，除了吃饭，除了他的厮磨，她只能用来像猪一样的睡觉。
排查来排查去，小庆怀疑笑笑挣地下外快的理由，除了那个不明电话，重点是笑笑对他不怎么上心。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哪个女人不爱钱！对这场看不到光明的恋爱，他突然厌倦了。眼下当务之急，要么进展，要么放弃，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耗了。
放弃，于心何甘？不就钱吗！这个有点调皮的男孩立刻调整战略，并开始了一系列运作……
贵重东西不收，赤裸裸的、从小到大序列式金钱进攻一一被拒绝，最后连以往闹着玩的几元小红包也不被开了。还对他说什么君子取财有道。对此，小庆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丫的！
不过他不打算把这两个字打在笑笑的对话框里。更不当面撕脸。永远不。
又恨又爱，恨不成也爱不成。似是而非。小庆憎恶这种状态。

笑笑在叔叔婶婶那有一姐姐，自己一岁多被过继给了现在的爸爸妈妈。爸妈家有一个哥哥，剖腹产的，差点要了妈妈的命，妈妈又天生娇乖，发誓这辈子都不再怀孩子。生母婶婶呢，也对天发誓，不生男孩这辈子都不罢休，而三胎罚款对她是件类似“三光”灭九族的事。妈妈和婶婶，在各自的家庭地位，以及聪明伶俐和精打细算方面，类似电视剧《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因此，笑笑的过继，兄弟两家皆大欢喜。
大概长到10岁左右，笑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之前妈妈是拼了命保密的，三岁笑笑花花搭搭记事的时候，她还跟一个多嘴婆打过架，打得双方都住院，直到多嘴婆对众人承认自己纯属玩笑为止。妈妈杀鸡示猴，从那再没人多嘴。笑笑记不清三岁的事情，是10来岁和哥哥干架的时候，被哥哥懵晕的。哥哥大她4岁，一直被爸爸勒令让着妹妹，他受够了，终于在叛逆的年龄上大骂她是婶婶的小孩，并赶她走。当妈妈哄哥哥别犯傻、妹妹能换媳妇时已经晚了。聪明的笑笑知道了一切。笑笑最终判定自己的生母是婶婶的依据，正是婶婶对她的一席谈话。婶婶告诉她是哥哥犯浑、瞎说，告诉她妈妈说的是对的，妈妈生她是剖腹，不信去看开刀的刀疤，告诉她婶婶不曾生过这样一个小孩。事情闹得太凶，婶婶想作详细的解释，以求把事情压下去。可是越解释，笑笑越认定婶婶就是生母，正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旦认定了自己的身世，笑笑便痛恨起生母来。恨她嫌自己是女孩。哥哥说的对，就是为了生她的那个宝贝儿子，就是她怕罚款。
当笑笑对妈妈说“您就是我亲妈”时，妈妈听了死的心都有。她最怕的事情终于完完整整地发生了——不仅知道了是领养的，还知道了生母是谁。这是她一辈子都不想看到的，居然来得这么迅速。除了恨恨地骂儿子“挨千刀的”，妈妈似乎找不着面对新局面的更好更恰当的身份。
既然捅破了窗户纸，就没有秘密可言了，一村的人背地里从此失去了一个神秘而有趣的八卦话题。
秘密的突发性捅破，也是婶婶最怕看到的。当她一而再、再而三接到由笑笑本人发出的真相信号时，她就不再回避了。但她不为自己作任何的开脱，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妈妈喜欢女孩，自己又不能生，婶婶只好割爱给她。
一晃10多年过去了，笑笑也离开家在外打工好几年了，和婶婶之间，一直没有多少联系。即使有电话，那头也只是一句“对不起”，和后面一串长长的沉默。笑笑从婶婶低婉的声音，以及后面那串长长的摩斯密语里，悟出她的忏悔。可是她越忏悔，越刻骨铭心，笑笑就越认为她当初的心有多狠。

笑笑是清白的。那个最美妙的时间，一直被小庆怀疑的不明电话，都是妈妈打来的。
妈妈也对笑笑重复着一句话：好孩子，妈妈谢谢你。
一个是沉重的“对不起”，一个是山花烂漫的“谢谢你”；一个甩包袱般甩了自己，一个含辛茹苦养大自己。笑笑已经到了辨是非明事理的成熟年纪，知道孰重孰轻。生身与养身，不可同日而语。

笑笑依然每天上12小时班，依然谈着原先的恋爱，依然在固定的时间接妈妈电话，听她聊家长里短。小庆也依然不知道那个电话一直是谁打来的，更不知道笑笑加班加点挣的钱都放在了哪儿。他从来没见她为她自己添过像样的衣服。那件最值钱的羽绒袄还是他给她买的。不，确切说，是她自己的钱买的。那是见过点子的钱，他下跳棋输给她的，尽管故意。
笑笑的工资当然有处放。千般万般，她没有一个理由不汇给妈妈。哥哥结婚，爸妈冒了很多账。妈妈因为高兴，因为心疼笑笑，才情不自禁选在电视剧黄金时间，舍弃看电视给笑笑打电话聊天。电话里还有一个秘密，就是妈妈一直在给笑笑物色婆家，只是笑笑一直未置可否拖着。这些对痴心的小庆是不能说的秘密。当然，对妈妈也有不能说的，那就是瞒着和小庆谈恋爱的事实。
小庆和妈妈互为折损着。
若不是妈妈信誓旦旦要为她好、为她负责，要给她包办终身大事，那么小庆早百年俘获笑笑到手。另一方面若不是小庆的痴心不改和步步为营，笑笑也早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交给妈妈包办了。
同时进行的两场马拉松赛跑在秘密通道里进行着。与小庆，与妈妈，哪条线最终胜出，能否取决于笑笑呢？

2016年的春节，注定成了一个不平常的春节。
妈妈电话里都一五一十说清楚了。笑笑也跟男方视频了，也聊天了——尽管百般拖延，终究奈不过妈妈如此良苦的周密安排。
但她还是答复妈妈“等回到家当面再说”。

令家人大为吃惊的是，笑笑把小庆带回来了！
电话答应好的来家说亲，竟带个私谈的对象回来！都哪门子事啊！
妈妈暴跳自不必说。发生的情况是任谁都不能接受的。
婶婶也不能接受。她觉得笑笑太孩子气，以后嫁出去看不见摸不着的，一个人在外地被欺负了咋办？但她只是内心翻江倒海，最多也只能和其他亲戚一样，附和大嫂说几句笑笑的不是，再上前，她的身份不免尴尬。
寒流直下，比想象的可怕，笑笑畏缩了，主动支走了小庆。
妈妈托人介绍的这个，也就是跟笑笑微信视过频聊过天的，人长得不赖，就是有点先天毛病。谈吐方面发挥好的时候，一般半小时以内不易被发现什么；执行方面（大概只有执行能力），不太复杂的行为能力还算灵动；好吃懒做，喜欢模仿电视剧里的小开做派。整一个高级点的缺心眼，有人背地就叫他“缺项”。其家殷多金，要求女方聪明漂亮。

妈妈的身影转成陀螺，马不停蹄张罗女儿的婚姻大事。媒人也织布梭子般两头奔波，用她自己的话说，腿都跑细了。有了这两个女人，再磕绊的事都不在话下。等到说合停当，两头都没意见，就进入到正式谈婚论嫁程序。
就在这节骨眼，爸爸想来想去，决定出面阻止这门亲事。
他想了一夜，连怎么辞媒人的话都琢磨好了，第一句说啥第二句说啥，他还对着一串干辣椒练习了一遍。
爸爸出门要去见媒人时，媒人正好前来找他夫妇说事——其实是找妈妈，遇上他而已。很自然的，媒人先他控制了场面。媒人告知定亲就是定金，那头只等选日子了，虽然只谈到26万，但另加了2万的首饰，如果笑笑同意折现，也是可以的，这就离咱原来的要求大差不差了…..人家问现金还是汇款，汇款的话，就把银行账号给人家。
男方已把26万彩礼钱准备好，正等着选日子交付。
给儿子结婚买房欠下几十万债，一进腊月就有要账的上门，就在大前天还有个人说难听话……爸爸想起这些，已经提上来的一股气动摇了。一时间，整夜的想法都如同柴堆上的薄霜，一遇到升高的暖阳就化了。有可能改变笑笑命运的家庭革命胎死腹中，一切不复存在。
可爸爸还是把这桩亲事的真实情况给叔叔、那个给笑笑生命的人说了，并说了自己当前比较成熟的看法。他认为虽然小孩脑子不大好，但家庭是十里八村遇不着的户，不愁笑笑过一辈子的了。叔叔听了，也觉得他大哥说的有道理，闺女说婆家，说到底不就是图过茶米油盐的日子吗，多了，都是假的。
这两个木讷得不能再木讷的男人，三言两语就把笑笑的终身大事定夺得如此别无选择。
婶婶是女人，可不比叔叔的粗枝大叶。她知道了真相后不平静了。
她想眼下能跟大嫂抗衡的，只有小庆。
想到小庆，婶婶也是迷雾一团。那孩子看起来不错，言谈举止挺顺眼的。不过底下什么情况，品行可不可靠，可不可托付，还有就是，俩娃到底走多远了、到哪步了？两家也就200里地远，要不要去小庆家看看端底？ 可这一连串问题，像一波波涟漪，也仅仅限于她内心的搅动。她够不上桌面去提。如果笑笑是大嫂亲生，或者不是自己亲生，她也许可以出于一个长辈的关心，建议下长短。可是现在她的身份，弄不好，不仅伤了大家感情，更重要的，怕更加对笑笑不利。

没人向笑笑说明真相。婶婶也没有。
笑笑心里装着小庆。
缺心眼在微信上给笑笑聊了他家的彩礼数目，说她妈妈要30，他的爸爸图吉祥，才改的26。笑笑没多想缺心眼的微信。她盘算无论如何小庆家是出不起这份彩礼的。如果真嫁了小庆，那以后隔着这个彩礼的结，她和小庆跟娘家的走动就没面子了；被应允了的26万彩礼，很可能会是个无穷能量的炸弹，随时抛向她和小庆，炸得他俩体无完肤。
如果妈妈爸爸是亲生，那她就不必顾及许多了。她欠着爸爸妈妈的养育之恩。她不能自私选小庆。
可她放不下小庆，放不下被夕阳余晖染红了脸的、嫉妒妈妈电话的那个人。
一场矛盾挣扎后，在定亲的头晚，笑笑向妈妈明确表示她不想接受这个婆家、哭哭啼啼要选小庆，并说以后定将报答爸妈的养育之恩。妈妈是个不看以后的人，所以她只处理笑笑前面的话，答应说行，不过他得出30万彩礼钱，嫁外地就不许还来还去了，只要够数，爸妈一样风风光光嫁她。
笑笑把事情委婉了又委婉，传达给小庆。小庆说一时不能如数拿出彩礼。也许他压根就没禀报他的父母。他家穷。他是孝子。
小庆无可奈何在微信给笑笑留言：如果等我慢慢挣，我不辜负你一生，如果不等，我也有自知之明。
隔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分分秒秒，笑笑回话说“不是我不等，是欠账不等”。
小庆的留言像是浓缩的诗。但他还不知道世上有诗。微信文化使这个只会在大食堂粗刀切菜的人伤得找不着言语，日期一旦划过，不再有昔时一句扩成三句说的时局了。
而笑笑沦陷于炊烟红尘，竟连半句浪漫的话都不会回。
婶婶心情忐忑，一直想私下偷偷找笑笑说说话，无奈一直被她那张冰冷的脸拒之千里。她像防瘟神一样防备她。由于大嫂不会持家，一个儿子操持下来就冒了那么多钱，光欠自己就8万多，眼看自己的儿子也要说亲，万一小庆家拿不出彩礼钱，她也不支持大嫂白白嫁女儿，起码养了这么多年不能白养。
可是笑笑以后的日子还有意思吗？再说，就是8万不要了，就当给大嫂养笑笑了，那大嫂也不会同意白嫁给小庆的…….
翻来覆去，婶婶一个人思索的没有头绪。
叔叔就知道没黑没白挣钱，碰着事儿也不仔细过心，也不花时间和婶婶认真商量商量。不知道那天他跟他大哥都嘀咕些什么。不过叔叔对婶婶说了：过给人了，就是人家的孩子，咱不好插话。
婶婶想，也是。

无奈媒人的锲而不舍，以及妈妈的苦心孤诣，笑笑的亲事终究圆满定下了。
26万到手，都还了欠账。折现的2万首饰钱，妈妈一分没留，全给笑笑置办嫁妆了。
婶婶也收到了8万还款，并用其中的两万送给笑笑作礼金。

笑笑记住妈妈教诲，上婚车前，主动给站在人群边上的婶婶打了招呼。那意思是，自今天起，她不再记恨她当初的遗弃，她以后的孝道，包括逢年过节的礼品，有妈妈的，就一样有婶婶的。婶婶突然哭得稀里哗啦，好长时间止不住，嘴里还是那句对不起。
妈妈戴着大红花，脸映得花样红。亲朋好友喜气洋洋，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
满院的喜庆把婶婶的身影淹没在深处，也把她那句“对不起”冲淡在人声鼎沸中……

笑笑养父生父，是我亲大姨的儿子。大姨夫因故变疯，大姨病死，撇的俩儿子被我父母收养——我父亲当时是大队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