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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萱草幽香

2022-01-15经典散文
[db:简介]


贴了个文章。诸位兄长不吝赐教。我修改后又贴上。楚教授指教,没必要重贴,只需修改即可,所以把三稿贴在此,请大家继续赐教。
我当按诸位指教再修理。

胡斐兄,行走的草女史,松鸣兄,广田兄,白水兄,华之女史指点。感恩之余,只有好好写。所以修改了遍,贴出来,请大家继续指教。

                    萱草幽香

                   一回家看望妈
      “嘶嘶”气流声穿越时空直刺耳鼓,像建筑工地往细拉铁丝声,磨得人心发瘆。妈说:没事。
      屏气用劲,想帮妈咳出喉咙的痰。“妈您慢点。我明天回去看您。”
      妈说:“过两天就好了。天冷,别回来了。你媳妇儿回城了? ”
      妻在离老家五里远的镇医院工作,妈担心她跑动劳累,没告她妈病了。我鼻子发酸,心堵得紧。妈永远担心孩子们劳顿。
      第二天上午到家,妈看见我,歪头从我肩膀往后看,“你媳妇儿和孩子没回来?”
明天回来。
     妈咳嗽着端回柴及炭块。我伸手接。妈说:“别沾手了。”生好炉子,我问妈病情。妈直腰拍左胸脯:“这里一抽一抽的,憋闷,连带的肋条也一抽一抽的。”我说:“前年积液抽干净了。可能气候反常引发感冒了。”
     晚上睡土炕上,一幕幕往事就像烟气从炉火袅袅升起。
                           二   带妈看病
       前年元宵,五弟来电话:“妈腰疼得直不起腰。到医院看看哇。”
       1978年,妈到县医院检查出胸膜炎,胸膜腹膜粘连。医生建议住院治疗。爹妈是民办教师,每人每月7元工资。大哥读高中,我与三弟四弟在村念书,五弟3岁。没钱,妈更放心不下我们。姑姑是医生,知妈心思,让爹回家照看我们,让妈住她家治疗。妈稍好些就回了家,病根未除,气候一反常,妈就咳嗽喘气。今年恶化了。
     09年正月初九,爹脑出血,住院一月,恢复得吃喝拉撒能自理,妈成了爹的拐杖。妈来看病,爹跟着来了 。
      妈蜷伏在枕头上咳嗽得头左右颤动。妈吃不进饭,勉强喝点米汤,边喝边打嗝,呼出生食腐臭气。妈惨笑:妈成你们的累赘了。我死了,你爹就没人管了。”我埋怨妈:“尽说不吉利话!”爹满眼焦急,想从我们脸上发现妈病的程度。晚上,妈怕惊动四弟休息,头窝在被窝里咳嗽,发毛声惊醒四弟,他起来给妈揉两肋。
四弟租住平房,担心煤气中毒,晚上不生火,家自然冷。我让爹妈到我家,妈说:“我们爬不上六楼。”“我背您们上去。您往起直直腰。”妈挺挺腰,说:“疼。蜷着受活。”
     到大同常规检查后,大夫说,胸腹腔积水,抽水做病检再说。
     妈身体虚弱,先输液调理身体。妈躺不下身子,只能蜷伏着输液。第三天,助手端来器械,撩起妈的毛衣做准备。妈的肋条像油坊油垛上的铁箍,一圈一圈排着。我们榨干妈的肉质,吸光妈的乳汁。我心肌涌出酸楚,我悔恨没照看好妈。大夫并紧左三指,在妈后腰比划,右手捏粗针刺入肋间,我心抽搐成核桃。助手拧开针尾开关,浑浊黏稠黄汁流进罐头瓶,流到500ml时,大夫拔针,腐臭弥漫开来。大夫让妈直腰,妈的腰一点一点直起,我的心一点一点松懈。
     妈咳嗽起来,我分散她的注意力:“抽积液的针跟您刺绣针一样样儿的。”妈扭曲着脸笑。
      “咱家枕头上的梅花喜鹊都是您绣的。”
     “我没事了。你们回去上班,别误工作。让你五弟来哇。”
     第五天,妈能平躺着输液了,积液浑浊但不黏稠,腐臭味减淡,咳嗽没嘶嘶声了。大夫说:“吃饭或挺腰,积水挤压脏器,肯定疼。”
     我与三弟回校上班,每天打电话询问情况。半月后,五弟说:“大夫说,病检结果排除病变可能,让放心回家。”
                         三 妈教育我们做人
     老屋方格窗户下扇嵌在横木里,支起上扇,和风跟阳光欢欢儿溜进家,抚摸妈存鸡蛋的装粉面瓦罐压饸床锅铲瓢盆针线笸箩等器物。
    天蒙蒙亮,妈搂着我教我数数儿。“一二三四”清晰与嫩稚声音交杂,我数清横九竖四三十六窗孔后,妈又教我数窗棂。“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我好歹弄不明白为啥九个窗孔非要十根窗棂框住。妈张开手掌,耐心地教我:“五根指头四个缝。这是规律。”我懂得了万事都要寻找规律。
      有时我饿醒了,要吃的,妈没办法,搂紧我教我唱接龙童谣:叨叨嘚,羊毛儿搅块垒,捣乱糠喂公鸡,公鸡不吃喂草鸡,草鸡吃了下蛋蛋,下了蛋蛋喂孩孩儿。就喂你个小孩孩儿。我记得是:下了蛋蛋卖钱钱,卖了钱钱买镰刀,买了镰刀割荆条,割了荆条编笸篮,编了笸篮剪羊毛,剪上羊毛擀毡毡,擀上毡毡卧孩孩,一卧卧在了树底下。我吧嗒嘴吮吸着童谣里的蛋,顾不上揭穿妈念错了话。
饥饿压倒一切时代,妈用童谣中的鸡蛋安稳了我痉挛的胃。晚上,爹讲“望梅止渴”,我下意识看看纳鞋底的妈。妈给我吃过精神鸡蛋。
    要么教我:雪哩?消了水啦。水哩?和了泥啦。泥哩?垒了小墙头儿啦。小墙头儿哩?叫猪拱倒啦。猪哩?杀了吃肉啦。猪皮哩?绷了鼓啦。
      不久,妈给我缝了个胶布书包,我上学了。
     早晨,我们把鞋脱在教室外窗台下,坐炕上吼书。声音震动屋壁土尘,飘荡在阳光里,和着我们的琅琅书声跳舞。
      放学回家,妈拿被子裹住我们的脚暖脚,赶紧给我们补鞋袜。多少个深夜,昏黄煤油灯下,“嗤啦”“嗤啦”拉麻线纳鞋底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睁眼看,妈正把锥子插在头发里磨,我吓坏了,正要喊,她用锥子在几十层布粘贴的鞋底上狠命锥眼儿,把麻线挂在锥尖小凹槽,用力拉锥子,“嗤啦”麻线过了鞋底另一面。我提到嗓眼的心才落回心窝,心头漫过一阵暖流。妈停手,头耷拉着打盹,我嘟哝:“妈。睡吧。”妈一个激灵醒来,支楞起眼皮笑笑,给我押押被角,“噢。再纳几针就好,明天你爹绱好,就能穿新鞋了。”要么,妈左手吊纺锤,右手抓羊毛一缕一缕续进纺锤毛线上。我一翻身,妈拿报纸折灯罩遮住煤油灯光,继续捻线打毛袜。我们上房揭瓦踢毛儿推箍。毛袜暖脚,但再结实的鞋袜穿在我们脚上,半月二十天后,不是脚趾顶破袜子,就是脚跟磨破袜子。往往是,我们穿了补好的毛袜去上学,饭盆空了,妈妈铲铲锅巴兑点水,烧开喝了到学校上课。读夏衍的《包身工》“老板娘拿起铅桶到锅子里去刮一下锅巴残粥,再到自来水龙头边去冲上一些冷水,用她那刚梳过头的油手搅拌一下,气烘烘地放在这些廉价的‘机器’们前面。‘死懒!躺着死不起来,活该!’”脑海就闪现妈喝锅巴汤的情形。妈受的是廉价机器的罪,我却麻木不觉。我把泪咽下,让泪水浸泡腐蚀心肌惩罚我。
     妈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弟拉扯成人,教给我吃苦耐劳。
     那几年,妈要上课,做八口人的饭,缝全家人的衣服。我们正长身体,妈“巧媳妇儿‘巧’为无米之炊”,硬是用柳芽子杨(阳)婆穗榆钱钱,院里的葫芦瓜蛋水萝卜白菜,野外的杨叶柳叶杏叶野菜就着仅有的粮食,喂活了我们。布匹凭布票供应,妈巧手给我们做衣服,我们得以体面站立人前。煤油灯下,爹教我们背“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肯迟迟归。”做针线的妈笑着说,咱们就是养蚕人。我手中的线就是拉扯你们的风筝线。你们长大了,扯断线飞走。我瓷瓷地说,慈母手中线再拽回来啊。
    家充满欢声笑语。我们穷,但心在一处。亲切温馨的天伦之乐影像,定格脑海,时时显影。我记住了家味道。
     读五年级那年“六•一”,我想穿白衬衫参加速算,家里没钱做衣。我嘟哝: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妈脸色倏地白了,苦笑着说:怎说这样的话。
     几天后,在大同煤矿工作的二伯托回老家探亲的同事探望我们,妈从邻家借了升白面招待客人。家里待客,小孩照例不能在场。我们推着铁箍在巷里转。不规则铁箍声在炎热中午悠长空巷里异常沉重地炸响。我是不是亲生的,妈为啥给外人吃白面,不给我们吃,不给我做白衬衫?想到爹穿的劳动布工作服泛白,肩膀部位一缕一丝地拉丝,妈冬天穿的棉袄,夏天抽掉棉花继续穿。我幸灾乐祸:谁叫你不给我吃白面,给外人吃!谁让你不给我做新衬衫!让你穿不上好衣服!
    我混球。不懂爹妈给客人吃白面除了尊崇礼数,更为消除二伯对我们的牵挂。
    面香像钩子,隔空钩出我肚里馋虫,肚一阵痉挛。我不顾一切往家跑,哥哥追着想阻止我。我跑回家,正捞面条的妈,手僵在空中。客人看我馋涎欲滴,递过碗来说:孩子。吃面。我偷眼爹妈,妈脸上的愠怒逼我缩回手。客人说:矿上天天吃面都吃腻了。给孩子们吃哇。哥哥掉头就走,我分明看到哥哥用衣袖抹了下眼泪。我不再看爹妈的脸色,接过碗顾不得烫嘴,稀里哗啦喝。面下肚,馋虫不再挠心。弟弟咯吮着指头,盯着面盆。客人笑笑说:来。我给你捞。他的眼神充满难过愁怜敬佩,我一震,下意识看看爹妈,爹妈的脸挤满歉意尴尬羞辱自责可怜悲哀怜悯着急的神色,像一把刺刀刺进我的心。“慢点。别噎着。”我分明看到妈脸颊流下的泪珠。
     客人的眼眶湿乎乎的。我悔恨我的无知举动给爹妈带来屈辱。
    那年,爹到大同陪二伯过年。爹背回一袋白面一袋大米。妈挖了一升面,摁实,两手掬面堆了个面尖。“小二,还面去。”
    “咱借了平平一升,还时怎堆尖?就不去。 ”
    “嘴撅得能栓骆驼了。人家半年没催咱。记住:羊跪乳鸦反哺。吃亏是福。”
     这话种进我心田,我们家有好吃亏的名声。我们从不与人争名夺利,我们自在活着。 我们懂得知恩图报。
     1976年爹转正,到公社高中任教。妈带我与弟弟们住在村里。
     一个傍晚,妈带我到马家沟堰分山药。马家沟堰离村六七里。劳力们分了山药,让队里的驴驮回家。我们分了三袋山药。踌躇间,大兵赶驴路过,“姨。我给捎两袋哇。”我与妈分开另一袋背着回家。
月光给田野镀了层银,虫子鸣叫着逗引我,我顾不得搭理,背着山药往前走。我自感陡然长大,能帮妈分担重担了。走得气喘起来,尘土直往嘴里钻。妈说:“慢点。路远,别把劲用光了。”山药越来越沉,我的步子凌乱起来。妈说:“找台子歇歇。” 妈的脸被汗洗了。“妈。爹怎不回来背山药?”“你爹给学生上课哩。”妈喘着气说,“多歇会儿。下个歇处在半里外。” 我迈不开腿。妈低弯的头快挨着路了,布袋一个劲往下出溜,妈走几步停一下,往上颠一颠布袋。好不容易挪到半里外的土台,歇下来,说:“给我倒些。”擦擦我头上的汗说:“好好念书。逃出农村。” 会计保管抬着箩筐秤杆赶上来,说:“快走。后面没人了。”我与妈妈背起山药,紧跟他们走。野外有狼呢。
     妈教给我吃苦耐劳。妈一辈子就这样劳累着,以致累坏了身体。
     妈被生活揉搓不能忍受时,也发泄压力。一次,惹妈生气了,她不忍打我们,揪着自己的头发撕扯,攥拳捶打自己,“好死的啊。好活的。”我们吓得直哭,抱着妈的胳膊说:“妈。我们再也不敢了。”
那年代,听过见过太多农妇不堪生活压力喝药上吊跳井。妈有知识,懂得找渠道发泄压力。这发泄给我们心理留下阴影,我会思考时,明白发泄压力是智慧。
                           四 妈是我们家族齿轮的润滑剂
      大伯部队转业后在信用社工作,退休后回村当书记。爹找大伯批房屋基地,大伯担心人说走后门,没给我家批宅基地,我们只好住在二伯房子里。
     大伯推荐他孩子上中专。爹跑县上公社给他办手续。稍迟一点,大娘(大伯母)就哇啦哇啦骂爹。妈没跟大娘红脸,督促爹尽力跑动。
     大伯家哥哥结婚,在我家安席。妈早早打扫干净家,烧好水。知客低头躲避妈的眼神,说:“他三婶。带孩们避避哇。”我跑去找爹,“怎不让我们在家吃饭。”爹瞪起牛眼:“跟你妈到你二奶奶家去。”我叉腿蹬住门框,不让人进我家。妈抱住我:“今天是大哥的喜日子。别闹。你爹教你们仁恭礼法。忘了?”
     二奶奶家在外院,端盘子的从她家窗前进出。二奶奶生气了:“打我记事没见过侄子结婚不请婶子吃席的。我问问他大嫂去。” 妈拦住二奶奶:“婶子。别给他爹添麻烦了。” 正说着,大娘喊,“他三婶哪去了?烧水呀。” 嬉闹的人们安静下来,看妈回家烧水。大元叔生气地问,“三嫂,不给你吃饭,你烧啥水?”妈笑笑说:“谁烧不一样。”
      姑姑嫁忻州繁峙县,早早守寡。上世纪70年代,姑姑带表哥表姐逃荒来了我家。煮山药蛋时,姑姑就吃我们剥下的山药皮,妈阻拦不住,也陪她吃。姑姑在我家住了一年,大伯没叫姑姑去他家吃一次饭。我家七口人,还有小姨,粮食不够吃,爹狠心托人给姑姑找人家活命,公社书记岳父收留了姑姑。表哥表姐羞于姑姑嫁人,要回老家,妈急得直哭。爹挖了些粮食送他们回去。大年早晨,表哥步行二百多里路来我家拜年,妈先让表哥吃饺子,表哥吃光了一百多个饺子。妈掉头抹泪,给我们包素馅饺子吃,因为没肉了。
  妈是家族齿轮的润滑剂。妈的言传身教影响了我们。我们弟兄五人从不吵嘴。
  家族许多人在外生存,他们回老家参加婚礼或者给先人上坟,宁愿落脚我家,也不住近亲家。爹是有名的实诚人,妈不分亲疏贫富老少款待他们。我家成了免费旅店。他们说:“他三婶从没给过我们冷脸,肚量不亚于男人。”
      近几年,妈身体衰弱,还有人来我家吃住。前年暑假,回老家看爹妈,适逢大同亲戚回来避暑,妈妈变花样给他们做饭。我说:“快别给逞能了。咱不怕吃,担心您吃不消。”妈笑笑。三孩叔逃避计划生育外流,两女儿争气,考住了大学。回来转户口,不住他亲弟家,来我家吃饭,妈忙碌着,我当着三孩叔说落妈:“妈。你身体不好,家里天天有客人,您累坏了,给我们添麻烦。”妈妈竟流泪了:“傻话。谁没出门在外时候?”
        五  妈是家的温暖源
      朦胧中咳嗽声惊醒我。炉火正旺。妈伏枕头上,爹用左拳捶妈腰眼,看我醒了,说:“给你妈捶打捶打腰眼。我胳膊没劲儿。”“我腰疼,让你爹捣捣减疼。也好锻炼他的臂力。”妈喘着气说,“我好了,你爹就不受制(受苦)了。”
       爹妈是冤家,爹好帮助人,人们办红白喜事,爹是当然的知客,常常累到腰疼,妈边给爹打火罐边埋怨爹不顾命。爹就嚷:“谁不用谁?咱盖房,人家给咱拉土帮工的。人不能忘恩。”其实,妈也乐于帮人,给东邻替个鞋样,过年时帮人压粉丝剪头发等等。
      二月二龙抬头。乡俗讲究:这天剃头,一年交好运。我们抱柴拉风箱传柴烧水。风箱舌头“吧嗒吧嗒”声中,水汽弥漫全家,方格窗棂,白土粉墙,椽檩栈条,瓦罐木柜毛茸茸缀了层水珠,人在雾气中隐隐约约像仙人。爹坐在妈用玉米包皮编的,观音菩萨坐的莲花样座垫上,妈给爹洗好头,从椽条间取下毡片剃头刀包,绕开线取出剃头刀,剃头刀刃折叠在粉笔般粗细长短的木柄中,刀刃展开与木柄成一直线,妈右手拇指小指在下另三指在上夹紧刀柄,在棉裤上“嗤啦嗤啦”鐾鐾刀,抿嘴唇,左指叉爹的头上绷紧头皮,剃刀“嗤啦嗤啦”咬头发。一会儿爹的头一半头发一半锃亮。爹嫌妈剃疼了,梗着脖子说:“不剃了。不剃了。”妈妈摁着爹的头,说:“那好,留个阴阳头哇。”我们捂嘴偷笑。
     爹出院后,妈每天给爹烫头擦身烫脚,疏通血脉。爹的跛脚慢慢恢复如初。
     爹妈结婚时都是教师。62年,爹回村刨小块儿地,妈跟着回了家。1970年代初,爹的同学来我们公社当教育专干,说爹这样的人才种地屈才了。爹妈就当了民办教师。妈是我们公社的汉语拼音权威。爹这个高中教师,一些汉语拼音问题也得请教妈。妈会做学生的心理工作,隔壁邻居有了纠纷,请妈来调解。妈总是能让人们心服口服地和解。
    哥30岁还没结婚,妈离开心爱的讲台,让哥顶了岗。哥的岳父狮子张口要1万元彩礼,外带一套房子。1980年代,万元户屈指可数。一个穷教师,哪来一万元和房子?爹妈答应了这个合理但过分要求,我家被拖入贫穷黑洞。其时,三弟正读大学。四弟只得从高中退学,五弟从初中退学当工人。
     几年后,我们兄弟上班了,才慢慢打清饥荒。
     五个媳妇坐月子都是妈伺候的。村里人说婆媳是冤家,妈硬是赢得了媳妇的尊重。
                      六  针节幽香
    早饭时,妈说:“血压降下去了?”“别熬夜写文章了,要保护身体。”我说血压平稳。我半年回乡下看望妈一次。我不是合格儿子。妈病着还关心我。妈问:“孩子学习怎样?”我说:“懒。没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妈说:“去年见你打骂他,孩子还小,得慢慢教育。孩子越骂与黑丑(萎靡不振)。就像手握沙子,握得越紧,沙子越攥不住。你小时候也懒,但喜欢看书,你爹就给你道古(讲故事),激发你的学习兴趣。你得想法激发孩子的学习兴趣。”话头一顿,抬头看看窗外。“你媳妇儿和孩子还不回来?对你媳妇儿好点。别顿不顿吹胡子瞪眼睛。她从小娇惯着,嫁给你受制呢。多让着她点。”我诺诺。
    妈给我安顿粉条豆腐黄米面。“大年记得吃糕。”乡俗,逢年过节起房盖屋娶媳妇儿聘女儿过满月圆锁要吃糕。糕谐音高。妈怕我不懂此俗,特意提醒我。
   妻子带孩子回来了。妈开始张罗午饭,问:“想吃莜面馍馍不?你家小锅小灶没处蒸,我给你们做。”妈忌莜面,但知道妻子喜欢吃莜面。妈和面做菜馅,揪一个面剂,手掌抟圆,右手掌丘在瓮盖上摁着面蛋推,食指一撩,面片绕在食指,然后栽在笼屉里。一会儿,面筒站满笼屉,就像蜂窝。
     蜜蜂辛辛苦苦采集花粉,酿成蜂蜜,蜂蜜甜人脾胃。爹妈辛辛苦苦操劳事物,为我们酿造甜蜜生活。笼屉里蕴藏着温馨,暖人心怀。说爹妈是忙忙碌碌的蜜蜂,显得学生腔。却是我的真实感受。
     下午,我们要回城了。爹哭了。妈眼眶红红的往包里填吃的用的。
     巷口,妈又返回家,拿了些针节塞进包。说:“正月大鱼大肉的,伤胃,带些针节吃哇。”
针节叫黄花菜,学名萱草。孟郊《游子诗》: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萱草本义为谖(意为“忘记”)。《诗经•卫风•伯兮》歌道:“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意为:让我能得到一丛萱草,把它栽植在母亲居住的北堂前,母亲看到美丽的萱草,就会忘却忧愁,不再想念我这即将远行的儿子了。
夏秋之交,丛丛针节茎秆绿茵如墨,像笔筒里斜插着几管毛笔。笔头不黑不红,而是黄,像春鸟叫食张开的嘴叉。零星绽开的花瓣,羞怯怯像怀了心事少女的脸;吐纤长花蕾的舒展身段,像金漏斗。妈端个柳编笸篮在摘针节,黄黄的针节花或绽开妖娆身段,或微启嗔怒娇唇,或紧抱含羞衣衫,或支楞懵懂脑袋。妈手端笸篮,身上沾满黄花粉,满身幽香。蝴蝶蜜蜂在她身边翩飞。妈就是蟠桃园采摘鲜果的仙女。
     恍惚间妈的脸与针节重叠。幽香扑面而来。
     车上高速,我旋开播放器,《萱草》旋律溢满车。
     我是一株忘忧草,开了一朵母亲花。种植在北堂厅阶下,游子无忧行天涯。啊。萱草。啊。萱草。你的话语给了我启发,忘掉所有的忧愁,把爱留下,你的花香留给我潇洒,一生追求清新不俗的雅。你的花容留了我的母爱啊,绽放我心中绚丽的云霞。
      妈就是一支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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