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随朗日高

　　
　　晨光熹微，起床梳洗罢，将大件的衣物扔进洗衣机，小衣小裳毛巾袜子之类的一直坚持手洗。没料冷水凉至刺骨，似乎能顺着血液的流向直往心里去。
　　该去店里购置一双洗衣手套了。冰凉的自来水似在提醒我寒冬已经到来。中间几乎没有缓冲，没有过渡，秋和冬就交接完毕了。
　　习惯了双休不休假日不假，我起早出门去赶活。走在寂静的校园大道上，我听得见我自己的鞋跟在敲击水泥地面时发出的欢快的吟唱，是的，是吟唱，当然是为我歌唱，歌唱我有一颗不老的红心，积极的、向上的进取之心。我看得见我自己的呼吸，真的看得见——温暖的，柔和的，均匀的，丝丝入扣，环环衔接，如雾，如烟，如尘，如云，还有颜色，当然是白色的了。
　　手冷，凑至唇边，哈一口气，似乎能够将呼吸抓至手心。这是冬天的早晨带给我的独特感觉。
　　都说人行早，更有早行人。上得一辆跑客的小车，里面热热乎乎，挤挤挨挨的，算上我，小车就满载啦，上路，马不停蹄直奔县城。
　　坐直身子，放眼窗外，不让自己的眼睛和心灵闲着，总会有新的发现新的感悟。
　　看啦，雪！下雪了！车上发出欢呼声，欣喜，雀跃，稚嫩的男声之后，甜润的疑惑的女声传来——乱说！哪里是雪？又没有下雨，怎么会突然下雪？你看天边那么红，霞光万丈的，太阳都快出来了，有雪也该化掉的……
　　回过头，看见两个十来岁的娃娃，男孩怀里抱着画夹，女孩背上背着书包，两颗小脑袋紧紧地贴着窗玻璃，唧唧喳喳旁若无人地议论着，他们呼出的白气很快模糊了他们的视线，但是很快，他们就用自己的手套擦拭窗玻璃，擦拭了又模糊，模糊了再擦拭，窗玻璃变得格外洁净而透明。他们的家长是两位年轻时尚的妈妈，两个人正在低头窃窃私语，似乎没有注意到孩子们在说什么。
　　嗯，不是雪，那你说是什么呢，到处白茫茫的，很厚的哦，都看不见草叶和田野本来的颜色。啊，想起来了，我知道是什么了——
　　是霜呗！我也想起来了。女孩的声音里透出笑意，不过感觉没有男孩那么兴奋。
　　记得关于“霜”的诗句吗？我忍不住加入孩子们的谈话。
　　啊，老师好！孩子们扭头，认出我，异口同声喊道。
　　你们好！起得这么早啊，真了不起！
　　我们每个星期六都起早的。我上素描班，她上白雪公主班。男孩子比较健谈。
　　还有白雪公主班呀，是演童话故事吗？我好奇。
　　不是。是英语兴趣班。两位妈妈听到孩子们叫老师，停止了她们的“私聊”，其中一位妈妈回应我。
　　刚才老师问你们话了，你们回答了吗？另一位妈妈提示孩子们。看来妈妈们一边聊天，一边还是关注着孩子们的谈话的，只是没有参与而已。
　　关于“霜”的——依然是男孩回答问题主动，他在积极地思考。
　　霜叶红于二月花！女孩微皱双眉，沉吟在思考中，她肯定还在费力地思索另外的诗句。
　　对，停车坐爱枫林晚！男孩兴奋地冒出上句。
　　还有吗？妈妈们脸上笑开了花。
　　想不起来了。男孩诚实地回答。
　　我也是，想不起来了。女孩有点无奈的样子。
　　男孩女孩一起将期待的眼光看向我。
　　真棒！我顺口夸赞孩子们。我能读懂孩子们的眼神，可是汗颜的是，我不好意思说，我也想不起来别的关于“霜”的诗句了，习惯并且依赖百度的我，早就不强迫自己诵读美文佳句了。我才意识到，其实我并不比我的学生们高明多少。甚至，我还不如他们，他们总能在我的督促逼迫之下强记了不少名篇佳作。
　　我们真是幸运，能这么真切地看到霜——跟白雪一样的霜。我岔开话题，不动声色地把握了谈话的方向。为什么我们平时没有注意到霜呢？刚才你们误以为是雪了，正是因为见得少，所以才会误会的，是不是？
　　是的，今年这是第一次看见霜。男孩道，平时为什么没有注意到霜？是因为没有看见。
　　太阳出来，霜就没有了，我们平时没有起早，所以没有看见。女孩冷静许多。
　　对极了，起早的人才能看见霜。面对不是我本班的两个孩子，我字斟句酌。另外，野外更容易发现霜的存在，那些草叶，正好给霜做了天然的睡床。
　　哦，我们在睡觉的时候，霜也在睡觉，我们醒来，霜也要醒来。对了，那么白天，霜去了哪里？这男孩的脑筋好使，转得特别快。
　　自然现象呗，风霜雨雪都是，你说它们去了哪里？女孩的抢白非常适度地解了我的围，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我的回答是否让他们满意哩。正好车到目的地，我们下车挥手告别。
　　目送着两大两小的背影渐行渐远，我惭愧为人师者的水平太浅太浅，真切地认识到“一滴水”和“一桶水”的关系，半桶水晃悠得再厉害，永远是不满的半桶水呀！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关于“霜”的诗句，记忆深处到底是冒出一句来。只是此处的“秋霜”并不是指自然界的“霜”，而是指代满头白发。
　　庆幸自己华发不曾早生，心态也不见老，应该可以继续向学的吧，且努力做到“心随朗日高，志与秋霜洁”，不成问题。
　　心念至此，不禁舒心而笑。
　　在这个白霜似雪的冬晨，我的言语我的心思与霜纠缠，并没有生出如霜如雪的冷冷感伤，而是和那天际初生的太阳一样，纯净、温暖、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