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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挑水小记

2022-01-1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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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挑水小记
                                王清铭

      老祖母经常说,小孩子不能挑太重,压太重,长大了骨头会变弯的。
      祖母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在做游戏。小孩子天性好玩,看到什么就会模拟什么,这就是游戏。那时看场黑白电影,都奢侈得像过节才能吃的一碗炒面,要走很长的夜路,到邻近的村才看到。端一根木棍当枪支,嘴巴发射几声枪声,用黏土做一把驳壳枪,高高举起,喊“同志们冲啊”,结果冲上去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的打战游戏玩不了多久,就兴尽意阑。看的电影少,想象力也有限,不好玩。
      我们玩得最多的就是乡下生活和劳作。宋代有个诗人范成大就写道:“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在乡下生活,耳濡目染的都是这些,游戏做得最多的还是这些。我们用瓦片垒灶,煮饭做菜,模仿喂猪、种地等动作,挑着农家肥,给庄稼施肥。为了使效果更逼真,我们往两只大木桶里倒水,把桶绳往扁担尖儿多绕好几圈(我们比木桶高不了多少),然后钻到扁担下,咬紧牙关,憋红了脸,才晃悠悠地顶起了木桶。祖母看到了,就说了上面那句话。
农村的活计繁重,祖母当时才六十岁,背部早就佝偻,她的腿患寒湿等疾病,再加上腰肢劳损等,她很早就用上拐杖了。她的话既是对我们的疼爱,大概又是她有感而发的。那时的乡下,有很多像祖母那样因压过太多重担,而骨头变弯的农人。
      祖母的童年比我们更苦,我们还能做点游戏,她跟我们这般大的时候,早就帮家里干活了。家里有把小锄头,母亲给菜地锄草用的,我六七岁的时候,父母下田,都要吆喝我拿上它。也是这把小锄头,第一次在我稚嫩的手上磨出水泡,水泡又被坚硬的锄柄压破了,流出血珠。我第一次明白木头也是嗜血的,要想战胜木头,你手上就必须长出比木头坚韧的茧子。也是它,让我知道,人可以借助铁进入板结坚固的泥土。
      乡下人生活在农历中,我说的六七岁都是虚岁。这时我还要帮家里干些杂活,水瓮里没水了,母亲忙其他的活,挑不了水,有时就会对我说,拿小木桶提水去。小木桶比水桶小,系上长的井绳,主要用来打水。我去打水的地方叫宫门兜,大概以前有个宫庙,后来迁到其他地方。尽管菩萨也不能保佑他们什么,但乡下人是虔诚的。宫门兜有一大排旧屋,乡下俗称“九间张”那种,祖上传下来的,年纪应该有大几十岁,那时大家生活都苦,没钱盖新房,这一排旧屋就挨挨挤挤地住了很多家,还有比这里的人口多得多的鸡鸭,还有每户一头的猪。
      九间张前是一个大的土埕场,鸡鸭猪一多,粪便就多,我小心翼翼地从牲畜的粪便走到井台,又小心地踩过苔藓,走到井栏边,往井中放下小木桶。最早的桶绳是麻绳,浸了水容易打滑,母亲就给绳子打了死结,顺着绳结容易抓紧握住沉甸甸的水桶。我刚打水时,就这样一步一步提起。那时还小,水太重,咬紧牙关,手上青筋毕露,肌肉都僵硬,提不动了,就让桶绳挂在陶土烧制的厚重井栏上,待缓过气来,再往上提。如果井边有村里的大婶大姐,一般都会帮我打水,现在回想,乡村的人情有时是温暖的。乡下人把力气叫作“力草”,力气就像草一样,越用越茂盛,很快我就能从井里打起整桶的水里。提水回家,一路提一路歇,提回的水也很快从半桶变成满桶了。
      有一天,母亲说,你去挑水吧,挑半担。母亲是个文盲,对我们的教育很简单,要学会生存,锄地是,挑水也是。乡下人从土里刨食,没本领怎么生存呢?她没预见到人生还可以有另一条路,就是我后来的那样读书工作远离劳作,尽管那时父母已经勒紧裤腰带供我们读书了。打水早没问题了,挑水还是第一次,那时我比家里的水桶高不了多少。桶上的绳子就不用了,直接把扁担穿到水桶顶的横木上。挑水最难的是起步,要先扎个马步,把担子顶起,再直起身,收住腰,晃悠两三下,脚步要稳住,再迈开步伐往前走。挑起后走了几步,才感觉肩上的竹扁像铁板一样硬,直往肉里咬。挺胸,扁担就硌着肩膀前的锁骨,磨得生疼;低头,担子的力量又往颈部扣;只能用上背部,放大扁担的支撑面,缓解疼痛。走走停停,终于到家了。祖母看到了,还是那句话,挑少点,压太重,长大了骨头会变弯的。
      我放下担子,突然真切感受如释重负的轻松,抹一抹额头沁出的冷汗,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第二天,肩膀火辣辣地疼,分开衣服一看,淤青了。母亲没说什么,拿出茶油,往上面抹了抹。父亲见了,说,这小子,还是嫩了点。
       大概没过几个月,我就能挑满满一担水了。那时,我八岁,虚岁。两桶水,应该有六七十斤吧,跟我的体重差不多。现在回想,我有点欣慰:从八岁开始,我就能够挑起自己了。
                           
                              写于2017年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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