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记中学的一件事
2022-01-1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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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们那时小学升初中是按区考的,一个区的学生不能报考另一个区的学校,初中升高中没这个限制。我们市一中最好,但我们区只能考二中和六中。我的几个好朋友都去了六中,我也想考六中,但六中离家太远,家里不愿意我每天坐很长的公交车上下学,还是给我报了离家近的二中。我想反正高中总要考一中的,那时候大家再见面吧,也一样的。
结果初升高的时候,二中出了个很恶劣的规定,不准学生报考除二中之外的重点中学,尤其不准考一中。并抢先保送了一批成绩好的学生,我在其列。大家当然不服气,跟学校申辩。学校为显示民主,召集我们开了个类似“请愿会”的会。学校方面出席的是一个姓刘(化)的教导主任,和一个姓张(化)的副校长。学生代表有十几名,在学校会议室里坐成一圈。刘主任教化学,课上的很差,为人很奸猾,先说了一番二中培养了你们,你们应该回报母校的套话,又让大家挨个陈述自己想考一中的理由。他拿准我们是十几岁的孩子,面对教导主任和校长不敢说真话,只拿一些极次要而且个别的原因来搪塞:有说家住得远,希望上学方便的,有说父母单位在学校旁边,中午可以去吃饭的,全不沾边,被他一条条轻轻驳倒,不费吹灰之力。
这样下去实在不行,会等于白开了。轮到我时,我决定说真话,说大家想说而不敢说的话。我鼓起勇气,直截了当地对主任和校长讲:“二中教学质量不如一中,这是我考一中不考二中的原因。”我以为他们没话讲了,一定没话讲了,非得准我们考一中了。然而那姓刘的老狐狸早有准备,从容不迫的反问我:“你认为是二中老师的质量不如一中呢,还是学生的质量不如一中呢?”我全没听出里面的圈套,老老实实的顺着他话答道:“学生的质量不如一中。”他继续反问我:“那么你认为高质量的老师能不能教出高质量的学生呢?”我一下子哑口了,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他。其实他的话是有漏洞的,我应该说:“既然好老师能教出好学生,你们为什么还怕影响生源质量,不准我们考一中呢?”那他就真无话可说了。可我一个初中还没毕业的毛孩子哪来这份随机应变的急智啊!
谈判的结果是僵局。但学校已然占了上风。威胁,加上保送的诱惑,很多人退缩了。到填志愿时,已无一人再敢填一中。
官盐不能贩,就只好贩私盐。天经地义的权利,不能合法取得,就只好走非法的路了。我父母不甘心我就读二中,一定要我上一中,通过他们的朋友,一位十八中的老师帮忙,给我开了一个曾就读十八中初中部,而今退学在家的假证明。我凭这张证明以“社会青年”的身份获得了“合法”报考的资格,填了一中,安排的考场也和二中的考生隔离。我父母的如意算盘,等我考上了一中,先从二中退学,变成真的社会青年,再用在十八中炮制的假档案去一中报名。二中不知我今后的去向,一中也不知我过去的所来,结果是一个脱胎换骨的新人安然坐在一中的教室里,好像蝴蝶之重生。
一切天衣无缝,没有失败的可能。然而戏剧性就发生在中考的那天。我们班有几个插班生,上届考不上重读的,不和应届生一起考,恰好跟我一个考场,因为他们和我一样是“社会青年”,区别在于我是假冒,而他们是货真价实。他们看见我很惊讶,问我不是保送了吗,怎么会来这里考试?我含糊其辞。他们也没说什么。到考试时,花活儿就来了。有个家伙题目不会做,挤眉弄眼的想让我给他传小抄。我没理他。我跟他一无交情,凭什么在这么重大的关头为他担风险呢?谁知这就种下祸根了。
考试挺顺利。考完在家等成绩,心情也很放松。但是七月的一天,我的一个好朋友突然急匆匆的跑到我家里来,报告我考一中的事发了。我大吃一惊,这么隐蔽的事怎么会让他们知道的?朋友也不知道详情,说是中考开始的第二天,刘主任几个头头突然紧急召见先前保送的十几个人,把他们全部叫到学校,挨个询问是否还有人私自报考。显然,谁不来,谁就是在考试了。这是电影“无间道”里毒贩陈叔找卧底的办法吧,早多少年前就被我们中学用过了。他们当然是知道了我的事,才做此应急的对策。其实毫无必要,贩私盐的只有我一个,假身份不是容易弄的,更难的是这份非考一中不可的决心。我暴露的原因,直到现在我也不确切知道。但分析下来,合符逻辑的真相应该是:被我拒绝协同作弊的那个人,将我在外面考试的事向学校报告了——他家和学校里的头头认识。
我当天就被告发了。自己还蒙在鼓里,尽心尽力完成了后面的考试。那告发我的家伙坐在我前面,解不出题的时候也在窃笑我的无用功吧。以后的事,二中报到了教委,已保送的考生二次考试,是绝对无效的,二中占了满理。我的考试作废,因为违纪,伪造假身份,还面临更严重的处分。一中读不成,二中也不收,恐怕要变成真的社会青年了。我为了合法的权利不得不违法,末了还要受到法律的制裁,这就是中国。最后的结果,我父母托人说情,二中大度的“退让”一步,不计较我的“不忠”,让我仍读二中,并且分在重点班。他们还是“爱惜人才”的。
这件事这样解决了,终点又回到了起点。二中没有损失一个好学生,我也没有当上社会青年。回头是岸,不赔不赚。但那位十八中的老师我父母的朋友却因我受了连累:假造身份证明协同考生弄虚作假,背了处分,写了检查,成为这场官盐当私盐事件中唯一的受害者。
——2014年9月1日写于苏州养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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