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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洪水

2022-01-1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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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

    (修改稿。谢谢师友们的建议!)

暴雨,洪水。无限的水,俯冲的力量,令人窒息的巨大重量。

      我在洪水中走,手中的伞,裙子,鞋子,它们不再听我的话,不再与我共同构成一个熟悉而安全的空间。包括我的身体——它也是一件物品,漂浮物一般似乎随时可能会被水流带走。   

     原本熟悉的山道石阶忽然陌生了。洪水猛兽,似乎有巨大的口腔、牙齿、手、脚、爪子——没有什么能如同洪水一般迅速,彻底地穿透世间的缝隙、洞穴和无形的鸿沟。路面消失,脆弱的墙体必须被征服,建筑工地上的工具必须被冲走,各种隐伏在角落和阴沟里能被吸收和不能被山林吸收的污秽渣滓,也必须被带走。

     易拉罐、塑料袋、饭菜油污、烂绳索、人畜的粪便、鼠类的腐尸…… 汹涌而来。山林一样沾满世俗的污秽,在绝对力量的洪流中,它们再也无法被遮蔽,再也不想呆在角落里被遗忘了,如同生活中各种隐匿的符号,突然暴露在我们视觉中,携带着病菌和暴力,肆意于街巷山道,随洪水迅速前行或是回流,时而隆起,时而跌入,前往世界任何角落。  

      小镇已被改变了形象。漂浮的山峦如幕帘般拉起消失。失去路面的汽车无法行驶,它没学会游泳,除了沦陷它还能做什么呢?我亦无法驾轻就熟抵达自己的目的地——一把轻薄的伞,一个在洪水中倾斜的人体,一双湿而重的鞋子,只是些不值得信任的支撑道具。

       树林里有一组异国重要人物的雕塑,刻着碑文的基座底下已是一片汪洋。数年前世界各遗产地赠送来的,它们最初被运送到这座山林小镇的意义一定很庄严。此刻,失去文字阐释漂洋过海而来的塑像,它们所能述说的似乎只是自身的被错位。这些国际伟人雕塑,想必如同小镇诸多中西合璧的老建筑一样,是某种记忆的符号。然而待在伟大人物和建筑里的记忆和实质内容,我难以理解,只能自以为是地想象它们,或者索性视为小镇荣耀的一锅国际文化汤?

      只有那些有粗壮根须的大树和巨石,无需文字,无需辨认,镇定目视身边的一切向自己挤压过来。它们是大自然的创造。而建筑及所有的人制造器物,也许是汉塞尔走进森林时洒下的面包屑?如果遇上洪水,汉塞尔的面包屑会被被冲走吗?格林童话拒绝我的假设,它只告诉我们记忆的限度,并不断地激励记忆。我们因面包屑一般的痕迹、符号得以找到回家的路?

       进山的游人同我一样被迫终止行程,滞留在山道的洞岩或亭子屋檐下。当我躲进道旁的学校收发室时,发现那儿也成了一处藏身洞穴,挤满了一个个拿着手机或相机的现代人。大家浑身湿漉漉,头发、衣裤因雨水纠结在一起,众多的胳膊腿也黏在一起,无比狼狈。尤其是化浓妆的女士,妆容因被雨水破坏了显得更为惊悚,不过谁都不觉得谁更可笑些。在某些时候,美学观点是派不上用场的,有一种东西比我们强大,甚至是恐惧。我们只是一些粗心大意的旅人,仿佛世间飘萍浮游在同一个狭小的避难所——而不是欣赏风景的观察站。暴雨洪水中,我们经历着同样的生活,同样的脆弱。

       当所有的甜美或俏皮的表情被冲溃、剥落之后,事物会拥有更悲怆莫名的意味。山与城、建筑与人,这里与那里,都是。

       “山里树多根深,房屋地基牢固,短时间的暴雨对我们是有益的。”守门吴师傅挪了挪椅子,给游人腾出一点空间,便转移视线,戴上老花镜继续看报纸。然而吴师傅只说到这儿,他不会说出更多。也许所有的洪水其实是来自我们自身?也许守门老人懂得,尽管有不测,平庸的日常生活还会继续。犹如吴师傅手中那份世相陈杂的斑斓报纸:自然灾难、政治现象、街巷抢劫、网络受骗、高考分析、商品打折、汽车美容,明星整容、不孕不育妇科和男科医院……的确分不清楚究竟什么事较有份量,是大事件,是奇闻异事,或是微小平凡琐事?

       洪流来势汹汹三个多小时之后,渐渐停歇。大自然疯狂的激情,终是在某个极限之内让位给昼夜的和谐交替。正午时分,视野中的山道从汪洋中渐渐出现了,洪水顺着山势,往低处,滚滚而逝。至于洪水流至山之下,远方,更远方,情形会如何?我们一时间不会看那么远,想那么远。  

       事件暂时退到远处。人们再次踏上石阶路面的脚步和心情,是如此愉悦轻快。虽然洪水造成几处坡体垮塌,某些路段无法通行,积满淤泥、枯树枝和垃圾。一长条被削下来的苹果皮,倒挂在一根树枝上,粘着泥浆,蜿蜒如蛇,想起伊甸园里被逐的那条。我停下来看了看,同一时我滑动手中的相机风景:   
     
         草地、树木。
         男人,女人。
         窗,缺口。
         布料,花纹。
         墙,裂痕。
        一捆捆电线缆、轮胎。     
         山峦、垃圾桶。      
        纸片,橡皮擦的痕迹。  
        一只蜗牛,留下自己穿行世界的痕迹。
       .......
     
      所有的风景,碎片,我都无法读出什么。
   
     一百米处, 一位姑娘这时突然伸出双臂,冲着天空惊叹:“太美了!”谁能说这位姑娘懵懂天真呢?在经历了自然或内心的惶恐之后,我们也许更需要看见安抚人心的风景。于是游人,包括本地居民,也纷纷举起手中的镜头拍摄蔚蓝的天幕,和叶片上的水珠。

      我也是,对世上力量的变化我一样无知。回到自己的屋舍后,我迫切想做的是,得在某个地方打开一扇窗,让空气流通。树木的厚度和它们的同情不会被轻易冲走,还在周围。

2016/6/26第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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