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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黄昏(修改稿)

2022-01-1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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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一片的白云散落在天空,如同迷途的羔羊,五六只灰色的鸽子在天空中盘旋,飞回到窝里去了。几名工人坐滑车从高高的楼顶滑下,钻出车来,准备收工;那些细细的保险绳密密麻麻留在原处,楼顶上的机器探出头来。下面一层突出来的阳台就是鸽子们的家。两边层叠的高楼遮挡住视线,看到的只是有限的浅蓝,心头不觉闷闷地堵。天色暗淡下来,黄昏渐渐来临。
      
      我想起儿时和伙伴们玩耍,天黑了不敢回家,小胡同里黑咕隆咚像妖怪的喉咙。胡同里的黄土路,中间高两边低,从邻居二丫家和奶奶家门旁沟里流出的废水,顺着墙跟儿流出胡同。胡同口的两家,房搭房连接出一个蓬顶,奶奶管这块不露天的地方叫“过道儿”。奶奶家是胡同里的第二家。再往里走是奶奶家的后花园,种着桃树、枣树和海棠,还有玉米和向日葵,胡同尽头是王大大家,像个大车店,一排北房有十几间。院子里,红果树下拴着大狼狗,链子长长的,狗的舌头也长长的,黑暗中,似乎就要挣脱锁链,冲过来。

      我个子小,两边的院墙显得很高。 如果是白天,我能清楚地知道,小路上哪里突出半截砖角儿,哪里凹进个小坑儿。别说是我,就是奶奶的小脚也不会绊倒。可是天黑以后,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就好像我是盲人,每次不得不独自往家里走 ,那段路都显得很长很长。

       每当这时都是小玲姐姐站在街上给我壮胆儿。小玲姐总是对我说:“我看着你,你走吧,你进门了我再走,我能看见你。” 我听她的话鼓起勇气往胡同深处走,心里就像装了一面小鼓 。跌跌撞撞,迟迟疑疑地试探着迈步,那条路老也走不到头。走到哪儿了?到了吗?到了吗?——她不停地问,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两扇窄窄的木板门,像个救星一样从门缝里透出灯光,我几乎是扑到木门上。双手抓住门框,回过头来望向胡同口。小玲姐站在原地,领着她弟弟小军。街上路灯很亮,她站在胡同口,两根垂在肩膀上的麻花辫,和她身体的轮廓都笼罩在灯影里。我挣扎着回答她,不等她从胡同口儿走开,“吱呀”一声推开木门——霎时月色满院。

      月亮静悄悄地望着我,我回过神儿来,跑进院中。大门和屋门都虚掩着——爷爷奶奶给我留着门呢!奶奶见我进来,立刻露出笑容;爷爷吁一口气,走出屋。
      
      黄昏之后,几个女孩子撑开一根皮筋,跳得起劲儿,跳到路灯亮了很久,才想起回家。星星似的灯光连成一片,空寂寂的街上,只听见几个孩子跳皮筋的声音。她们有时候会边跳边唱,“小苹果、香蕉梨,马兰花开二十一……”小玲姐唱歌的时候,脸是红扑扑的。我好奇地听着,看着,却不好意思开口。玩着她用碎布头缝制的沙包,坐在旁边看着她们,帮她们数数,是最有趣的事情。要是喊我帮忙撑一会儿皮筋,我会感到受宠若惊。更多时候,我只是个旁观者,她们说的话题我似懂非懂,她们玩的游戏也很少参与。围着她们转,或者跑开一点儿,爬到商店门口的台阶上自己玩儿,也是我喜欢做的事。我想我至今游离人群之外,自得其乐的嗜好,也许与儿时的经历有关。      

      秋天里,满地的落叶让风卷着,在街上,胡同里转圈儿。我学小玲姐用一根树枝,在路边捡拾落地的树叶,中间扎一个小洞,穿到树枝上,满满地紧紧地,高举着回家拿给奶奶,奶奶会笑着随手添进灶膛。小玲姐放学以后,带着我和其他伙伴去离家远一点儿的城外,那时的夕阳和彩霞,幻化出瑰丽的色彩,我们似乎从天边走来,身上笼罩着一层光影。每人拿一个麻袋,将城外树下的落叶尽可能多地装进去,连光影一起装进去。这时候我最开心。我觉得那麻袋比我低不了多少,多了我就抱不动,装一半就跑着玩儿,小玲姐装满她的麻袋,再来帮我。天暗得只能模模糊糊看清人影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回城里,小玲姐会帮忙抬我的麻袋到家门口,然后她看着我进胡同,才会拖着自己的麻袋过马路。奶奶见到我回来,会乐呵呵地夸奖我:好,干活就好,不懒就好……   

      胡同口乳白色的上马石,让我坐得热乎乎的。我天天下午坐在上面等小玲姐。我没上过幼儿园,她就是我的小老师,她在学校学的课文,常常读给我听。她其实只大我三岁,我五六岁的时候,她也不过八九岁的光景。然而在我的记忆里,她就是个大人,是个近在眼前的依靠。 当我害怕黑夜不敢前行的时候,总能听到她说:“走吧,没事儿,别怕,我就站在这儿看着你”——她的声音,陪我走过那段黑黑的路程,撞进月色满布的院子。爸爸妈妈在外地上班。我的童年记忆里只有爷爷奶奶,和街上的小玲姐…… 如今我已经没有了小玲姐的消息,每次回娘家都没能见到她,她家的院子已经拆成一片废墟。

      我从凉亭站起身来往回走了,小狗来福紧跟着。 晚霞现出橘黄色,天色明显地暗了下来。西边楼房尚未完工的暗红色保暖墙体,默默地,家家户户的灯亮起来。头顶上传来喜鹊的惊叫,一只花猫倏忽一跃,跳进草丛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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