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

       妻子的电话响起。电话里说：外祖母去世了，就在中午的时候。
       过年之前，得知外祖母生病了，我们去余杭的某个小山村里去看望她过。病中的外祖母只剩下一幅皮包骨头，眼睛已经下陷了。在一声声呻吟中，由我的岳母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酸奶，岳母说：“现在她什么也吃不下，只能吃这个。”隆冬季节，窗外落叶飘零，整个小山村一片萧条与败落，窗外树上残留几片枯叶，并非是因那一片枯叶。而在屋下的病床上的外祖母,仰望着那一簇凋零,敬畏却漠然的眼神，北风没有带走最后的一片叶子，风声过后，此时床上的外祖母还不忘惦记着自己的亲人，可以听见外祖母那一声声低低的、亲切地呼唤，“雷雷，你来了啊！”（外祖母曾经叫唤妻子的小名）。
       外祖母的一生可以说很苦，从小做了别人的童养媳。在一次外出的路上遇见了放鸭子的外公，于是，两人相依为命过着养鸭、放鸭颠沛流离的生活。那次看望过后，我们下午就回家了。不想，这么快就去了，十多天的时间。
       印象中和外祖母第一见面是在我跟妻子结婚时候的酒席上。那天，我和妻子逐一敬酒，到外祖母和外公一桌的时候，一个满头银丝脸上皱纹凹陷的老人，动作迟缓地站了起来，抖抖索索地摸着自己的裤袋。我一看是一个用红色塑料袋很方方正正折叠好的红包，里面包着一百元钱。我执意不要这钱，推来推去了好久，最后还是妻子开口说：“这是我的外婆，你就收下吧！老人们的一点心意。”我感觉这一百元钱拿在手里很重一样，后来妻子小声地跟我说：“以后我们去看望她们的时候，再还给她们就是了。”此刻，老人把自己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交给我时，一颗祝福的心是如此的美好，我眼眶湿润了。
       之后，我去了几次外祖母和外公的家里，都是春节拜年或是两老病中去探望过几次。外祖母的家，是在舅舅家边上的一个平房，约摸二三十平米，一堵墙间隔为里屋和外屋。里面只有简单的几件家什，外屋：一个小柴灶。一只破旧的碗厨。一张小方桌。里屋：一张床和一台小的不能再小的黑白电视机。但是，我又看见外祖母的家里的墙上挂着一张结婚60周年的纪念照，镜框里的外祖母化着淡淡的妆，抹了一点口红和胭脂，脸上还是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和外公并排坐在一起，时光被定格在那一刻。旁边还有两张基督教年画，我这才知道外祖母和外公是信仰基督教的。现在我记不清上面写着哪几句启示了，但这两张画却印在我的脑海里，直到现在还很清晰——两只白鸽嘴里衔着橄榄枝。
       那天刚到外祖母家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外公时候的情景，他踩着一辆小三轮车从外面回来，见到我们很高兴的样子。我可以想象出，当外公用这辆小三轮车载着外祖母去教堂的时候的情景，当一个生命倚靠在另一个生命上，又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那一刻他们是多么的幸福和甜蜜。晚上吃饭的时候，外公不停地给我夹菜，还询问关于我的事情，当问到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时候，我回答说：“当老师。”他说：“老师好啊！”这时，外祖母看到我的丈人也就是她的女婿闷闷不响、发呆的时候，就说：“金良，下午又赌输了吧！赢钱也是暂时的快乐。”丈人还是沉默不语。第二天，我们都走了，后来听说外祖母在我们离开的那一刻流泪了，亲人的远离对外祖母来说是一件最痛苦的事情，她内心里多么希望亲人能时刻围绕在她身边。我的丈人去年也信主了，现在赌博、吸烟和喝酒他都不来了，他自己说：“那是犯罪。”每一个礼拜天，他都去教会里做礼拜，帮教会里做一些事情，打扫卫生、劈材和灶膛里烧火，他说那是奉献，现在，时光对他来说变得充实了。      
       去年年底，就在那次我们最后去探望重病中的外祖母的时候，她已经从医院回家躺在自己的床上了。我看见门口那辆小三轮车已经锈迹斑斑了，灰尘已经很厚，墙角的几簇野草已经探出头了，绿茸茸的像一块绒布。家里墙上贴着一张崭新的教会里发来的年画，上面写着：这殿今后的荣耀必将超过先前的荣耀。下面是一座余杭区新建的教堂，高高的尖顶很静穆。很有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