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或者其他

　　　　　　　　　　　　　　　　蜘蛛，或者其他




　　九月的十四号，诸事备妥，送女儿去大学。早上擦黑走，二百五十公里的路程，路上遇大雨，小心翼翼的驾驶，心里祈祷不要出什么事情。终于平安到学校。天也放开了，尽管仍然阴着。总算诸事顺利，然后平安回到家。心里曾经预计在外地过一晚，可以不必了，顺利圆满，回家停好车，长舒一口气。

　　晚饭时，母亲说，钱小乖临走时，我看见一只蜘蛛从灶头前荡下来。母亲口气平淡，但我知道，这是曾经忧戚过的平淡。

　　或者说，与凶险擦肩而过。

　　行前，天气乖谬，阴雨不定，我内心里忧虑，害怕出事，千百次祈祷，终于如愿意随。但母亲这么说，我却“咯噔”一下。母亲，和我，一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钱小乖读大学上，忽略了我、或者家中的其他坏事。

　　长久，我们都习惯于母亲的神神道道，几乎不当回事。习惯于把它当做一个女人、或者老人的天性。就像烧香念彿，几乎是老太婆的天性。但母亲却认真，家里的斋、节，从不忽视。轮过了许多事，慢慢的，我不再把母亲的天性当神经，反而发觉她对命运的感悟力，比我和父亲要深一层。

　　母亲提起蜘蛛，这样来路不明的预告我不愿意承认它。用轻描淡写的口吻问母亲。母亲却仔细，表情也很认真。她说大前天，一只大蜘蛛，从平顶下面荡下来，飘飘荡荡，就是不走。母亲同它搭话，问它有什么事，突然降临是什么意思。明知得不到回答。她也不敢赶它走。母亲观察它像是临时吐的丝，孤零零一根，荡在镬盖上方。

　　蜘蛛丝亮晶晶的，很新鲜，似乎是刚吐的新丝。

　　母亲的口气很虔敬，换在以前，我是会笑话她的。蜘蛛、蜘蛛网是寻常东西，乡下人家，一年只到除夕才搞一天卫生，平常墙角旮旯多的是蛛网。也不知母亲是什么时候、怎么把蜘蛛当神启的。

　　但我知道，我被虹桥派出所嫖娼了，我怎么能够嘲笑母亲呢。不单被嫖娼，还在浴室里摔了一跤，而且是结实的摔了一跤。真是一波来袭万波随，隔天，手机无缘无故坏掉了。

　　我实在无法嘲笑母亲。

　　我终于相信了，万事万物，是有其不可言说的纽带。

　　母亲不知道我的坏事，她继续说，我默不作声。

　　倾听。

　　母亲是云开雾散的口吻。

　　她说，她一早起来，擦灶台摸镬盖灌汤罐水，搞这些张开眼后的习惯性卫生。可蜘蛛明显懒着不走。悬挂在她眼前的位置，纹丝不动，有企图似得。窗口的风吹进来，飘飘荡荡，扰的人心里全乱了。蜘蛛吐丝，停伫眼前，是什么兆头，不得不让人产生刻意的联想。之后，母亲说，她在长凳上默坐了好一会。

　　我理解她默坐的意思，我不信，父亲也不信，她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与无常律动，与悲苦共舞，与当下无言。

　　母亲是爆豆子，我奇怪，她怎么当时不说。按她脾气，她不是沉得住气的人。这让我重新审视母亲。母亲在什么关口上才不慌张！我们离家送孩子，她没嘱咐我们什么。这不符合她一贯性格。按例，她会无视我们的厌烦，唠叨上几句。加之九月十四号的早晨天气乖谬，阴不阴，雨不雨，晴不晴，雾不雾，各种气象元素都有，又都没有。天地间似乎琥珀凝聚状。我内心里着实紧张，路途远，不可预测的事就会发生，但为了宽女儿老婆的心，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以前，我总是认为，神神道道，是女人的专利。看着烧香拜佛，嘴上不说，心里鄙视。年纪轻，血气方刚，总认为天生我材必有用。相信努力奋斗，不知哪个王八蛋老师教的，一份努力一分收获。其实，世界上哪有努力和收获的正比例关系。后来，看了那么多生离死别人事枯荣，才知道，经历一份苦难，就多一份警惕。与女人无关，与运气有关，与苦难相连。我理解了为什么一个蜘蛛，让母亲乱了方寸。

　　女人以柔性见称，也许，这也是女人最大的力量吧。也不知能不能说是母亲逼退了蜘蛛，或者蜘蛛完成了神谕的过程，反正蜘蛛不再为难母亲，自己主动收起了蜘蛛丝，一切恢复了原样，但在母亲而言，却似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

　　神启在天，道启眉睫。

　　领悟在个人。

　　送女儿上大学总算平安，事情告一段落，母亲也恢复了平静。她的叙述轻松如水。但我却依然有什么堵住了心口。母亲说，其实那天九月十四号，看你们出去，天气那么迷茫，很为你们担心的。以后你们看到蜘蛛，还是当心点为好。

　　母亲让我们当心点，她不知道，我已经出了几件零碎的坏事。这些坏事串在一起，变成我的警钟。她以为我会又像以往那样立即反驳她。她说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神态暴露了她的想法。

　　可是她忽略了我的成长性。我一直在吸收知识并感悟生活。

　　并提炼自己。虽然做的很艰难。

　　我不会再反驳她。因为我已经相信属灵的世界。并自觉不自觉地参与到了属灵的世界中。我猜她一定感到奇怪。其实她不知道，这段时间，其后我还撞了车，赔了钱，虽然电瓶车错，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关于蜘蛛，关于我碰擦的事，已经进入了黑泽明的《罗生门》，一个真相，已经有了多重演绎。真相是支离破碎的，是拼接的。犹如七巧板，足够拼出许多不同形状的真相。我沮丧、郁闷、伤心。本来沉默寡言，现在更是很长时间不想说话。

　　撞车那天，我出门离家的时候，还被门前香樟树上伸下来的蜘蛛丝缠住了，蜘蛛随即掉地隐遁。我什么也没疑心，掳去了蜘蛛丝，自顾自的出门。蜘蛛丝黏糊糊的，只是讨厌。

　　我不敢告诉母亲。说给她听，结果一是唠叨，二于事无补。

　　年轻人，总是听不进老人的叮咛。成长，是一门学问。每个人都无法回避。生活的沉重，只有自己感受。感受了，领悟了，也许，佛渡有缘人，此之谓也。大师根据炒股经验，总结说，生于等待，死于急迫。我很以为然。凡事不愠不火，是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如果我不抢黄灯，就不会撞车。现在才明白，等待，不啻是一重修炼的境界。并且我想稍作修改，生于忍耐，死于急迫。这是把吃亏，转换成觉悟。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修炼啊修炼，无止境！

　　经历了挫折和失败，就需要反思。蜘蛛、或者神启属于暗能量，同样是生活的一部分。虽然捉摸不定很难把握。把握好蜘蛛的神启，或许也是一门学问。我的经验，有时脑子里偶尔闪过的电光火石的一念，却有关键意义。我这样说，绝对认真，不是神侃。至于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石涛有一句话，科学是认知世界的唯一方法吗！这是我看《今日点击》，最收获的一句话。让蜘蛛或者神启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听起来滑稽，理论上也没有依据，实际上也没有可操作性，怎么着也给人予怪力乱神的感觉。

　　杨小凯说，我相信历史唯物论可能是不对的，并进一步说，唯物论、进化论、无神论，可能用于认识这个世界，也是欠缺的。



　　　　　　　　　　　　　　　　　　　　　　　　　　　　　时103年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