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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放心去飞(修改稿)

2022-01-1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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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和现在像两个武士,拼命撕杀,分不出胜负。记忆中黑白、彩色的碰撞,冲击着我的心灵,将我有关邢台的记忆斑斓再现......

      那年,父亲是步兵二三七团团长,仕途如日中天,而我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年。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如众星捧月一般被周围的人环绕,飘飘然不知其所以然。团里的叔叔们,常常在夜晚到我家串门,当着父亲的面一个劲地夸我,你真聪明,我特喜欢你。我可不是因为你爸是团长,才这么说的。我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超脱的魅力征服了他们。
      
     后来,父亲调回老家,我和母亲暂时未走。我倍感无聊,稀里糊涂地跑到管理股。有个军官正坐在椅子上像瞅怪物似的瞅我,随即又将视线转向小李,他是谁?小李笑道,他是团长的公子。团长?哪个团长?那个军官一脸茫然。小李慢声细语,刚调走。那个军官似有所悟,哦......我耷着头,默不作声。那个军官以前是我家的常客,我们曾经那么熟悉,而现在却如此陌生。我的天空没有了月亮和星星,罩住我的光环,已然逝去。我仿佛被剥得一丝不挂,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我疯疯颠颠地在大院里奔跑,神经像吉他的几根紧绷的弦,似乎一绷就会断。部队的战士碰到我,问道,你到哪儿去?我谁都不理,低头自顾自朝前走。有时,我忍不住发火,别管我!我知道,你们就是想让我走!他们惊讶地看着我,脸泛红了。那天夜里,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我坐在吉普车里,手扶玻璃,哭哭啼啼地离开了。
  
  回到老家后,我傻眼了。亲戚们大多生活在社会底层,平时找父亲的人,络绎不绝。父亲为了他们,马不停蹄地跑前跑后。可是现在,他被冷落了。我的求职也屡屡受挫。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担心我的以后。我说,我可以写作。母亲瞪大双眼,写作能当饭吃?那天,我硬着头皮,闯进一个局长的办公室。我战战兢兢地坐在沙发上,声音颤抖不已。局长坐在老板椅上,挑衅的目光和言语如汹涌的海浪,拍打着我这个浑浑噩噩的沙滩。我恳求局长看在父亲的面上,能给我搭一个平台。他冷冷地说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平台?我满怀希望地说出自己的求职意向,却遭到不容置疑的拒绝。局长的脸仿佛是雪域高原的冰山,冬眠不醒。眼看求职无果,我只好识趣地退出。我的心情一落千丈,天空灰得像哭过。

        去年,堂哥携家人回乡探亲。堂嫂说,邢台变化可大了。自从二三七团解散,那里已成为市区。有一天,你哥走到那里,哽咽着忍不住掉泪。他说,赵砾是在这里出生的,赵峰是在这里长大的.......
        
      人生何其短暂?堂哥的儿子已十六岁了。我当年离开邢台,也是这么大。我在他身上,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走南闯北,始终没有踏上孕育我生命的那方热土。我不是喜欢邢台的灯红酒绿,而是他让我有种幸福的感觉。不过,纵然有机会回去,也物是人非。我宛如一个僵尸,伫立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荒废昨天,虚度今天,又惶恐明天。许多人在世上,都是为了活着而拼命。有时候,他们活着没有目标和信仰,木讷而消极。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身心交瘁的我,只想静静地躺在被窝里,躲避纷纷扰扰的凡尘俗世。
      
      我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思绪茫然。麦浪层层翻滚,金黄的麦穗抖动着尖尖的麦芒,心不在焉地扫拂着我的心。二三七团犹如一座古老的城堡,矗立麦田中央。我微闭双眼,宛若一个漂流瓶,向麦田深处漂去。我迷迷糊糊,感觉身子往下坠,像要掉进坑里。我猛地惊醒,眼泪泛滥了。二三七团如水蒸气一般“人间蒸发”,我再也找不到它曾经存在的痕迹,惟有将那些令人感动的瞬间封存在记忆里。那儿有一排小平房,我时常在那里度周末。春天,轻柔的风儿抱着花草树木翩翩起舞,天籁之音,在耳边流淌。我躺在绿盈盈的草坪上,手捧花儿凑到跟前,芬香扑鼻;夏天,蝉爬到树上无休无止地歌唱。我没有急躁不安,反而快乐地像涟漪在心中荡漾。倒是现在,听不到蝉的叫声,几许落寞,搁浅在记忆的炎夏。如今,我寻寻觅觅,想藏匿于城堡,然而,它已荡然无存。
      
      那时,我刚上初中。夜深人静,我不想在家呆,执意要逛夜市。父亲不允,我便又哭又闹,气冲冲地往外跑。我跑到大门口,当即被两个士兵拦住。他俩抱紧我,任我使劲挣扎,乱咬乱踢,就是不放手。其实,我刚跑出家门,他俩就接到了父亲的指示。这时,父亲的专车迎面驶来。我跳上车,脸上终于浮现出胜利的微笑。那两个士兵望着远去的汽车,呆呆地立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那时的我,恍如踩在云间上,傲慢地看着世间万物,洋洋自得。而今,我像卑微的蚂蚁,焦头烂额地在大地上到处乱爬,似乎谁都能把我踩在脚底。我使出浑身解数,仍然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悲哀地发现仅仅依靠自己的努力难以扭转乾坤。就好比,园丁修剪树的枝枝梢梢,却剪不掉树的灵魂轨迹。
   
      我天天为生存而奔波,好似已走上末途。我不是官员,也不是企业家,我的社交圈理所当然受到限制。我若堂突地跑到县长面前,要求与他近距离接触,只会让他受到惊吓,从而被其身边的随从人员赶走。闹不好,我还要背上一个扰乱公共秩序的罪名。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想做朋友,无异于走蜀道,难于上青天。前几年,我随父亲前往北京军区看望一个老首长。那天傍晚,老首长在军区的招待所举办浪漫的烛光晚餐。与会的将军们携夫人齐聚一堂。椭圆形的大理石餐桌套住椭圆形的水池,仿佛载着七色光,多了几分可爱稚气。五颜六色的金鱼潜入水里游来游去,永远也不会问结果。将军们脸上的微笑,化成了薄薄的烛光,在空中弥漫、回旋、升腾。我站起身,举起酒杯,轻轻地抿。将军们端起酒杯围着餐桌绕圈,俩俩叙旧、喝酒。他们朝我徐徐走来,频频向我敬酒。我受宠若惊,跟将军们干杯,一仰脖,喝了下去。一位首长说,赵峰,我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出席高级的社交场合,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如今,部队的大门,我已没有那么容易踏进。没有人认识我是谁,也没必要认识我是谁。都说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而我也是营盘上流水的一个“兵”。我就宛如童话里的灰姑娘赶去参加舞会,不可逗留至午夜十二点,十二点以后魔法会自动解除。之后,我又恢复到了原来的位置。因为我并没有在仓皇逃离间留下那只可以改变命运的水晶鞋。
      
     于是,我心情一不好,就去喝酒,喝一点点,然后回去睡觉。我厌恶了卑微的感觉,却不知如何改变现状。我开着奔奔闯进一条小巷,仰头躺在车座上发愣。我的面前是一个建筑工地,民工们忙得热火朝天。我苦涩地笑了笑,默默地沉思。有一个年轻小伙是做混凝土工的。他一边干活,一边不停地瞅我。突然,他大大咧咧地跑来,敲了敲车门。我顺势打开了车门。他叼着一支烟,站在我旁边,盯着我肆无忌惮地笑。我煞白煞白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忧郁的我和快乐的他在强烈的阳光下形成了鲜明对比。我的愤怒和怨恨像开闸的洪水,一泻千里。他静静地听着,说道,你有房有车有工作,比我好多了。你都这样了,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其实,能看到明天太阳升起,也是幸福的事情。人没有十全十美,人生更不会十全十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后来,我才知道,他家里姊妹三个,他是老大。如今,父母有病,家里全靠他一人支撑。父母连供他们上学的能力都没有。他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打工挣钱供弟妹读书。他只要看到弟妹的奖状,就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他认为自己是幸福的。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我开始正视自己。其实,在父亲最辉煌的时候,我只是偏离了生活的轨道。我被虚伪的笑脸包围,像做了一场荒唐的梦。父亲退位后,这场梦瞬间像一面镜子摔在地上打碎了。而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只是回到了正常的轨道,更接近了生活的本真。我就像中了五百万的彩票,随即又被火一把烧掉,而我却为本不属于我的东西而痛苦。人生是短暂的,我没有理由一蹶不振。没有了爸爸的荫庇,我靠自己的双手,依然可以打造出人生中最美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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