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鸟鸣（外二则）

听鸟鸣




      今晨，锦江山多了一种鸟鸣，婉转亮丽，我不知道是哪一种候鸟回来了，大概是什么鸫或莺。
   
      几声鸟鸣，融进到七八点钟的阳光里，天空就格外的蓝，春风容易把持不住自己而刮得太猛，今天几乎没有风。这几声鸟鸣，让惊蜇以来依然寒冷的春天，立即另起了一行。这如锦江山大门口写水字的老头儿，竖写，写草书，简明，秀美，大气，写了上行换下行，上一行呢，是冬天的尾巴，拉长的低音，或省略号的几个点。我又听见几只喜鹊在叫，它们一冬在歌唱，没有给城市人家叫出更多“喜”来，围绕着城市的山坡、树、公园、墓地，却唱出了寒冷中的韵律，和乌鸦比较，喜鹊寄托着人的愿望，黑白这么一混搭，它们竟喜上了几个千年——天下一些虚名和荣誉常常不易分清，喜鹊就自喜着，由着乌鸦去悲吧。它们从南坡飞去北岭，从锦江山唱到七道沟，千万年腔字如一。
   
      论声色，喜鹊真不及乌鸦”，乌鸦“呱，呱，呱”，摔几声浑厚的响儿，迅速落地，扔几行震憾上天，都有点哲学或男人的意味，有政治家的风度，从不拖泥带水。喜鹊如村妇，泼辣而歌。
   
      这几天我家里忙装修，贴瓷砖，走电路，打小炕，改棚线，按花洒，灯是圆的带花纹的好，厨门后悔没有银灰配上草绿，花砖镶低了十公分，鞋柜门和边色是顺不过来了，水暖工毛毛楞椤保不准会漏个万一啊……我就想啊，那些鸟啊蛇啊虫啊的家，那狼窝虎穴是简单明了不过了，不装修，不刮什么大白乳胶漆，什么照明浴霸，再比如喜鹊吧，直接把家搭在那老槐最高的枝叉间，枯枝容得下蓝天，早晨七八点钟，太阳进家门了，午夜有星光入梦。
  
      听着鸟鸣，看锦江山顶一老家伙在练甩鞭，啪，啪，啪，清脆响亮，冬天闷得久了，舒服啊！——闭眼我练会儿静功，心却不安静，我看到万宝我三姑夫歪戴着一顶破棉帽，赶着他心爱的马车，从三队的公路上一直甩着响鞭，高调而骄傲的驶过我家的老屋，向着江边的春天进发。





看田野

      4月12日，坐车去大连。沿途大片的田野，辽阔在我的视野之外。清明刚过，田野坚持着土地的本色，风正在构思、酝酿，在谷雨前后，抓紧把大地弄成一个春天的样子。道旁的树，一闪而过，柳、杨、莲翘的枝上，一定有微绿芽苞在鼓涨，如果下车，估计我能看大地里小根菜、荠荠菜已经冒头儿。车一路不停，和风比着速度。一墩墩水泥垛子，站排在大田里，准备架起丹大高铁，将来通车后，人们将以超高速一路目不斜视地飞过大孤山、庄河、金州开发区，飞过这大片的田野——这是什么滋味！我倒觉得，没什么滋味——速度忽略细节，话说得快，饭吃得快，路走得快，酒酿得快，都弄不什么滋味来。汪曾祺传授写作之道：“慢下来，不着急”。读他的散文，一字一句，人情食事，花鸟鱼虫，清风徐来，花开半边，俗事雅趣，皆是味道——他说作文如做菜，材料备足，在细节中弄出色味来。
      
      车正在抛远田野间一条一条的小道。我看到一头黄牛，在高铁的水泥墩子处缓慢行走，保持着谦卑的姿态。高铁修了几年了，眼下又停工了。什么时候建好？我问车内同事，同事摇头不语，只转向车窗外看牛。我也看牛，心里还琢磨牛：老实巴交的眼神一直瞅着大田，尾巴摇在太阳光下是它固有节奏，倔强的一声低哞，谁说不是在坚守自已的原则？这些，直接和沟垅有关，和草的肥嫩有关，和炊烟的聚散有关，和地趟得深浅曲直有关，和黄昏星子有关……和高铁低铁的有什么关系——这里已经是辽东平原了，牛还需要奔向哪里，坐高铁去大连星海广场，跟着大货去丹东出海口？——牛一直慢吞吞地走。

      车窗外，一堆堆的，新的粪，聚散了春天的多少气息。一堆粪，在春天的田野，未及你走近，就有一种感觉，迅速进入你的大脑细胞、神经元、血液、记忆、灵魂的细节里，生长出久违的惊妙，短暂的，也是新奇的，那熟悉的温暖，是春天发生在田野里的一个重要细节。

      车继续奔驰在丹大高速公路上，我的目光却还牵挂田野里的一堆堆粪：我听到“呱”的一声，某一堆，忽然变成了一只黑色大鸟，震翅在辽东的天空。





树下独步

      元宝山栽大树，丹东桧，桧和松是北方大地的强者，与无数场大雪一起构筑了今年冬天的品格。树挪死，人挪活，我小时候，好几次从前山挖枣树挖山楂树，移栽后院，从来没活过一棵。城里开发商把农家院的大树买来移栽小区，挪活了，却没落过一只鸟，听不着蝉鸣，树丢了什么，没有大树的蔽护，夏天农家院晒死了蚂蚁。对树来说，挪死和挪活，除了树天生的品质，还有外界因素在作用，包括人力、天缘和地因。江边的梧桐，个个都挪活了，月下留影，阔叶一枚枚是树的千眼，日察大水，夜观星移，天天向上。人挪活也不容易，农民从乡挪到城，过年不回家，孩子想妈。
      
      下山。一棵树的枝上，一只小松鼠独自蹲着，看样子刚出生不久，我猜想动物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如果有，我就带个镜子给它照照吧：长尾蓬松，毛色暗亮，头上竖着两只毛笔头，胡须向左右分别放射出力量和坚决，或许它自己最满意是尖尖的嘴和小豆粒大的眼睛。动物独处的时候最引人的想象：一只离群的蚂蚁大雨来临竟不慌不忙，散步回家；枯叶上歇落的一只蜻蜓，用尽气力再探求一下秋天的深度；眼前这只小松鼠，仿佛是“我”在看树，看人的奇怪，看着天空那枚金黄灿烂的大果球。前日上网看一博友的摄影作品，一个地瓜，像极了一只鸟，我评论：这不是“起”出来的，它是飞出来的呀，传说，古代有一种奇鸟，形似地瓜，人称地瓜鸟，蛋孵在土里，出仔后，一个个破土而飞，直接落到大树上，又恒久不动，如老子说的“抱一”。
——在事物的内里，科学达不到的地方，有想象在煽动翅膀。

      遇一只野鸡，独步林间。长尾蓝，圆头也蓝，羽毛艳美奇异，有新西兰毛利人的风格。野鸡走路的样子，像一位木讷的老实人去办一件打怵的事儿，比如“送礼”——长颈四顾，脚抓得紧，一抬一落，犹豫不尽，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