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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翻岁月】三锁

2022-01-1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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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世纪六十年代。
       家居的小火车站南边不远,有两个名字挺好听的小村,一个叫东花园一个叫西花园。两个小村隔着一条街,三锁就住在西花园村。
       三锁那时三十啷当岁,家徒四壁光棍一条。他瘦高的个子,衣服油光锃亮永远露着大小不等窟窿,冬天的时候棉袄外翻着棉絮,肥阔的挽裆裤,耷拉在腰间的裤带头子,脚脖子用麻绳扎着,嘴里好像永远插着支铜头的烟袋锅。这个人大大咧咧,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好像没有愁得时候。至于他没亲没故的为什么叫三锁,没人知道,反正大人小孩都这么叫。
       记得有一次放学路过他家,他刚收工回来正在院里拾掇柴禾。这是啥家呀,街门楼踏角,院门破扇,房顶长草,屋门用木棍别着,屋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眼睛稍事习惯这才看见:满是窟窿眼儿的炕席上有一卷黑黑的铺盖,报纸糊的炕围子翘起了边,窗户纸大窟窿小眼儿的四处透风,外屋的旮旯盘着一口大灶,一个犄角放着水缸,一口大锅翻卷着厚厚的锅嘎巴静静地躺着,锅台上摆着两只黑瓷碗,上面放着一双筷子,看得人好酸楚。
       三锁有些痞。爱与大姑娘小媳妇开个玩笑扮个鬼脸儿,这也常招来唾骂,好在他不在乎紧跑两步笑笑而已。
       在生产队他的任务是放牛,每天定时定点赶着牛群跨过铁路道口到河套的草滩上去放牧。牛群在前边走,他肩上背个粪箕子捋后拾着粪,嘴里的烟袋锅冒着青烟,还哼着人们听得懂听不懂的小曲,一副无忧无虑的‘幸福像’。他放的牛个个油光水滑膘肥体壮,从不误队里的农活。干活的时候,谁要是把牛使狠了,牛身上的鞭痕多了,他会蹦着脚的和人理论,瞪眼睛、挽裤腿、撸胳膊的架势,这痞劲一上来没人惹得起。他是对的,队长和大多数社员都向着他,为这事他没少得罪人,那可是人民公社大锅饭挣工分儿的年代。
       他会游水。放牛的时候,他会把牛赶下水,让牛感受夏日的清凉,减少蚊虫的叮咬,役使后的放松。他的水性极好。兴致高的时候,他会踩着水露出大半个身子,人们传言说,他能从湖的这边踩水到对岸。
       种红薯,盘炕捂秧的时候到了,下窖拿‘红薯母籽’的工作非他莫属。生产队的种窖又深又黑,捂了大半冬,窖里的空气稀薄不说,藏在窖里的蛤蟆虫蛇一类足以让人望而却步。这活儿,别人干不了。季节不等人,每每此时,三锁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队里给他准备了酒饭,队长作陪,那年头,有酒有肉可是过大年才享有的待遇。他酒足饭饱,打着饱嗝,叼着队里特供的烟卷儿,下来就是干活了。
       先得敞开窖口晾半天通风,接着是把点着的马灯系到窖底,提上来灯还亮着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只见三锁,把一捆秫秸杆浇上煤油点着火顺势扔下窖,须臾的功夫,窖底下传来了唧唧吱吱的尖叫声、啪啪的爆响声,窖口往上冒着糊巴烂臭的浓烟。浓烟散去,三锁腰系绑在窖口架子上的软绳,顺着窖壁上挖的脚窝慢慢地向下滑去。
       低沉的声音从窖底传来,绳子晃动了,这是往上拉的信号。两个壮劳力开始发力,临时搭在窖口三脚架上的辘轳转动了,绳子抻直了,在套在辘轳上的绳圈叠了十几层后,筐终于被颤悠悠地搅上来了。真骇人,先清理上来的几筐全是烧焦的蛇蝎蛤蟆,有的昏了,有的爆了肚皮,有的四处乱爬。上千斤的‘红薯母籽’吊上来,真够他受的!出窖口的时候,他会展展的躺在寒风里,鼻子、眼、脸全是黑的,稍微释缓,他会忙不迭的从兜里掏出队里特供的烟卷儿,点着火大大的吸几口,老半天才从鼻子眼里冒出烟来。
      父亲是车站站长。三锁时不时的来家里串门,让父亲留点心,冬闲的时候到装卸队里找个活儿干挣俩儿零花钱。我们从未嫌弃他,每次来,他总是拿一些湖边的鲜蘑菇,地里的野酸枣野果哄我们高兴。有时父母会拿几件旧衣服给他,有时会给他一盒烟,看得出来,他很高兴也很感谢。
       后来我参加工作到了城里,一次回家休息遇见了他,看得出来,他过得比以前有起色。我诚心的邀请他吃顿饭,他高兴地什么似的。酒过三巡他的话多了,滔滔不绝的讲着,眼泪也在尽情的流着。原来他不是本地人,父母投亲来此,后来双双故去,临终把他交给亲戚抚养。祸不单行,后来亲戚也撒手人寰,他成了孤儿。他就这么一个人过着,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流泪。他学痞为的是少受欺负,有钱就花无钱受罪,就这样混混沌沌的混日子。这多年来不离嘴的烟袋锅,很长一段时间抽的都是一种叫“鸟窝蛋”的草叶子。
       再后来我父母也到城里住了,与三锁接触的越来越少了。听人说他找了个老伴儿,日子过得不错,拾掇着自己的几亩地挺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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