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落香尽月依旧
2020-09-24抒情散文木门长子
今晚的月色很美,静静地映照着四周朦胧的堤岸,每一处的景物都在它的眉下有了别样的韵致。我也应该是美的,虽然历经风云变幻,也依旧有着女子特有的神韵,但是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是智者,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女人,在你的手心里长大,也在你的手心里成熟。你
今晚的月色很美,静静地映照着四周朦胧的堤岸,每一处的景物都在它的眉下有了别样的韵致。我也应该是美的,虽然历经风云变幻,也依旧有着女子特有的神韵,但是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是智者,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女人,在你的手心里长大,也在你的手心里成熟。你不会懂得我,就像石岸永不会懂得月一样。
我听到了你离去的脚步声,也知道你的走是挽留不住的,就像我回到溪边再不想离开。
范郎,可以这样称呼你吗?尽管我们什么都不是,但在我心里你一直如明月般清朗。你的笑声,你的眼神,你操琴时的动作都是我心头挂着的旗。这和爱情无关,和年龄无关,我与你是师生,是好友,也是为国而战的斗士。从在你的叮嘱中出发,到今天又回到浣江水畔,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你的影子,它就像印在我脚下的痕,相伴相随。
那是怎样的一个清晨,我靠近溪边浣纱。你驾了车来,阳光映在你的脸颊上,如漆的黑发自双鬓挽起。我看到你的白布长衫一点点地挪近我,你说:“姑娘,苎萝村怎么走?”
我仰起脸:“穿过这条小溪一直向前,有半里路就到了!”
你的目光停在我的脸上,怔了半晌:“姑娘,可识得一个名施夷光的女子?”我诧异了,答道:“我就是啊!”你突然变得很激动,在我的眼前连着打了几个转身。我看到阳光在你的长衫上闪来闪去,也听到脚下的溪流发出与往日不同的声响。翠鸟在绿草地里飞起来,尖叫着冲向瓦蓝的天空。
“我找你很久了。”你说,眉眼里含了少有的感动,似乎我们相识久远了,也似乎你的奔波终于在这一刻落定。是的,我是施夷光,是远近有名的漂亮姑娘,也是你找寻了大半年的人。
我随你进宫,去见大王。他清秀俊朗,目光中蕴着常人少有的杀气。他抬起我的下颚,只瞥了一眼便迅速转过头,看着你说:“好好教习吧!”
于是,我在你的目光里开始了长达三年的苦练。抚琴、歌舞、走姿,一点点地练习,一点点的娴熟。也挨过打,那个胖宫女总是瞪大眼珠盯着我,但每次痛伤的时候都会有你来轻敷药膏。我在你的眼里笑,你在我的抱怨声中吟唱。那个时候,时光真好,很温暖。尽管成为一名歌舞伎很累,但有你相伴,也是一种幸福。
你的眼光里有一种笃定,这是我没有的,我也想学着有。因为你说,我不仅是一个宫女,还是一个将拯救越国百姓的人。我觉得这份担子很重,怕担不起,但你说:“行的,越国就放在你手心里了!”
其实,我只是一个女子,一个有着些许美貌的女子,越国于我真得重要么?但我不愿意看到你眼底的一点失望,只想做到最好,为你也为自己。
我的舞跳得好极了。小小的木屐套在嫩白的脚上,伴着鼓声嗒嗒作响,抖腕、开胯都是那样地悠闲自如。浅白的纱裙在身上飞舞,如风中绽开的莲。我喜欢激扬的乐曲,更喜欢你操琴时的眼神。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在演习歌舞,而是在用心说话。你的微笑,你的叹息,甚至你轻轻的摇头,都会让我很惶恐,我苦练是因为你在。
人都说西施的“响屐舞”妙极。我在你搭好的竹木板上跳这种舞,围观的人很多,王也来,但他总是远远地观望,一次也没有接近过。我真得很怕他,怕他有一天会用剑砍下我的头。但你说,不会的,我是他的希望,他的冷漠只是在提醒自己,国破人要强!我真得那么重要吗?一个小小的女子真得可以救得了越国,救得了千千万万的百姓。你很沉稳很有力地点头,用很低的语调说:“你的光亮只有吴王夫差才能懂得!”
秋日的午后,我和郑旦一起走出宫门。上好的马车已经停在了白石台下,你走过来,依然是微笑的眼,微笑的唇。“好好上路吧,”你说,“要照顾好自己!”
我突然想哭,尽管我知道不能,但是我无法控制。三年时光或短或长,你终是埋在我心底的一个梦,一点温暖。遥远的吴国,那个和我无关的人要我怎样去面对?但我的泪终没有落下,我知道你不许,你只是希望我成为一个战士,一个可以为越国献身的人,却不允许我有半点柔情!
路边的花儿开得真好,红橙黄紫。车窗上的白纱被风吹起,摩挲着我的脸颊。郑旦扶了我在轻声地啜泣,肩头的绿纱抖成点点涟漪。我什么也不能说,也说不出口,我们的命运早已由不得自己把握。“祝大家都好吧,”我心想,“开弓没有回头箭!”
退了一身的疲惫,馆娃宫里,我在晨光中醒来。
团花的铜镜映出我娇媚的容颜,肤白如雪,唇艳如花,黑的发顺肩而下,碧玉的镯挂在腕上如水般晶莹。镜中,我仿佛又回到浣江水畔,又看到你驾了马车前来,也仿佛心里有了牵挂。是的,从离开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有了牵挂,它如同小小的蚂蚁钻进我的身体,吞噬着我的灵魂,看不到伤,却有着隐隐的痛。从此,我多了一个习惯,喜欢坐在房檐的竹木塌上观雨,看点点如泪的水珠自天而降,看灰蒙蒙的云朵里映出你的影。我的心会在那一刻很轻快地跳动。
我成了吴王手心里的宝,他为我建了春宵宫,造大池,池中设青龙舟,也为我重修了馆娃阁,还为我专门筑了“响屐廊”。数以百计的大缸上铺设着竹板,我着了木屐,紫纱的裙子上系满小铃,在乐声中起舞。水声、铃声、竹板的嘎嘎声响作一团。旋身飞舞间,我如风中的蝶。我看着他清削的脸上挂满喜悦,也看着他一点点地踏着竹板走近我,抱了我,入房。
我是他的女人,在他的怀里呻吟在他的额前呢喃,但我的幻觉里一直是你,你的影子梦一般裹在我的心里。秋后的风很凉,落瓣的牡丹,雨中的残荷,都在他的癫狂下独吟。你不能懂得我的痛,因为你只是我的老师,是让施夷光成为西施的人,而我也只是你手指间夹着的一枚棋子,不经意地掷出,不经意地收回。
“为越国而在!”你的叮嘱时刻响在我的耳边。是的,我是越人,应该为越国而在。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如一日。举国百姓人人备战,以夫椒之败为耻。我又如何能为儿女情长毁了你的复国大计。“生是越国人,死是越国鬼!”我在他的喘息中这样想,也在他的爱怜中这么想。
郑旦病了,很重。她拉了我的手,说:“妹妹,去之前我想问一句,吴王如何?”我一时怔语,“他比越王如何?同是女人,你的心悟应该比我好!”“不知道,”我说。“如果没有战争,没有吴越之争,他是不是一个好男儿?”郑旦枯瘦的脸在我眼前绚丽起来,“做女人,我们做得太苦!”
她的话久久徘徊在我的耳边。直到有一天,夫差在伍子胥的刀下哀泣。我才恍然明白,原来吴王才是这世间最疼爱我的人,他可以为我死,为我弃了国家,为我曲下双膝。你不会懂我的感觉,也不会明白一个女人来到世上要的不是金钱,不是荣誉,而是爱,是没有半点遮掩的爱。
你的影子还在,但我摸不到。吴王却如灯在我心头点燃。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是不是夷光的错?你告诉我,换了你,如何去做?我夜夜恶梦,在你和他之间穿梭,在伍子胥和勾践的剑下躲闪,在真与假中哀号,做女人的真得做得很累,很伤!我想永远做那个溪边浣纱的女子,想回苎萝做一个普通的农妇,想不再有如花的容颜,想一世的清净。但是,你的口讯提醒我,越王胜,夫差亡,我是最大的筹码。
再别无选择,在你和他之间。
“吴王亡身余杭山,越王摆宴姑苏台。”举国欢庆之时,你携了我的手归渡。还是那样的阳光,还是那个阳光下微笑的你。不同的是,我不再是我,不再是那个单纯的浣纱女。
尘落香尽,当一切成为过往。站在月下,看着你的背影离开,我心中豁然有了一份清明。范郎,这份清明是你给我的,也是这个尘世给我的,我要带着它离去,到彼岸花开的地方。我想对你说,认识你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时光的错,是命的错,是必须错过的风景。
溪水很凉,缓缓地滑过我的肌肤。我的梦没了——
注:文中“范郎”指越国谋臣范蠡,春秋末期人。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代表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有限公司授权,其它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3-7 22:18 编辑 ]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