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书小隐(千字文)
2022-01-1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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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苇杭
霜晨雪夜，最益开卷。窗外风雪漫天，刮得老树枯枝与窗棂门扇呜呜地响，愈发衬出室内的安与暖。炉火正红，茶汤初沸，香气氤氲。一卷在握，宜低吟宜浅唱，宜悲宜喜宜笑傲，甚或登临纵目引吭高歌，抑或怅然若失怔呵呵地发呆——都好。
手机关了。电话拔了。闲杂人等亦被大雪挡了驾，应无不速之客来讨扰。冰箱已被我未雨绸缪地塞满了，水果、蔬菜、豆干儿、点心、方糖、干果，一应俱全，闭门三五日是一点问题也没有。我终于把自己个儿从丁是丁卯是卯的“日常”里欢天喜地地放逐了！仿若，我就是那块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所感化的仙石，忽而崩裂，因风而化，幻作了无君无父无羁无绊洒洒脱脱的孙大圣！真个大暢襟怀！
不再朝九晚五，鬼撵似地打卡签到，面对卷宗满腹狐疑战战兢兢地签字，与不法者斗智斗勇，与藏奸耍滑之辈周旋进退——那个累呀！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果然是千古之畅快人也，怎奈我辈只可意淫采菊东篱的悠然。还是缺少陶令决尘网碎牢笼的那份大勇。
国人向有大隐小隐之说。大隐隐于市，还有一说是大隐隐于朝——隐于市，还好理解，要做到也不是难于上青天，而隐于朝，实在是太难太难了，我不禁要像李谪仙一般惊呼——噫吁戏，危乎高哉！而小隐隐于野，我未见其小也，只隐隐从字缝里窥见两个字“不耐”！白居易的《过天门街》说得明明白白：雪尽终南又欲春，遥怜翠色对红尘。千车万马九衢上，回首看山无一人。难不说，长安城的大街上，熙来攘往的达官显贵富贾豪绅都是大隐？连停一停奔逐的脚步，观照一下眼目前的终南山日渐回暖的春色，都不肯，还“隐”，还“大隐”，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
没有一定的资财而奢谈隐于野，是要做好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心里准备的，否则就会临阵脱逃，做了逃兵。所以千古以降，唯有陶渊明一人而已。隐士也不是谁都做得的。譬如我吧，隐者情怀是有的，可真要像陶渊明一样扔掉破罐子一般扔了手中的铁饭碗而去隐于野，还真是做不来。饥寒交迫于我，还是怕的。所以退而求其次，我隐于茶，隐于佛，隐于诗……
今日读到的这首唐诗，来得高妙：
诗曰：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此诗题曰《答人》。至于作者嘛，说是太上隐者。《古今诗话》说：“太上隐者，人莫知其本末，好事者从问其姓名，不答，留诗一绝。”这也太胶柱鼓瑟了！哪里有什么太上隐者，玄乎其玄的！此所谓“太上隐者”云云，也不是什么作者的名号，此分明是这首五言诗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或曰点睛之笔。撩开其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神秘面纱，这不过是作者自编自导的一出戏而已。只“太上”两字，就云笼雾绕展现无限漫长之时空，非仙而何！深山中苍松下，枕石簌流，酣眠不起。哪管你山下闹嚷嚷，你方唱罢我登场……
此诗想必出自在红尘中摸爬滚打过来人的手笔。每个字，那般清雅，干净。好似泥塘里开莲花。或曰此乃作者之理想国。蚌病成珠耳。好比贾瑞手中的风月宝鉴，反照，则赫然骷髅，翻转，则美人翩然——二者无非手心手背罢了，作何解读，只看自家的修为和见识了。
我读唐诗，是正面反面都不放过的。各有各的妙，亦有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万般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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