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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写在岁末的边上

2022-01-16叙事散文雨夜昙花
一不想记得,又到一年末。然而这是妄想。事情好像突然间就从沉默的泥土中冒了出来,一如雨后的春笋。在这些忙碌中,各种总结、各种考核,也随之纷至沓来。可以假装忘记,12页的台历已到最后一页,事情却不会忘记,就如我放在阳台上的水仙,它花谢后就蛰伏了……

  一   不想记得,又到一年末。然而这是妄想。事情好像突然间就从沉默的泥土中冒了出来,一如雨后的春笋。在这些忙碌中,各种总结、各种考核,也随之纷至沓来。可以假装忘记,12页的台历已到最后一页,事情却不会忘记,就如我放在阳台上的水仙,它花谢后就蛰伏了一春一夏一秋,然后花球悄悄鼓胀起来,突然间,就抽出了叶。它记得日子,知道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不用提醒,甚至也不用日历。   我还记得年初时,朋友小聚之后,静媛喊住我:等下,给你盒水仙。把水仙放在盒子中,因其从远方寄来。我依静媛所言,把水仙取出,放到盛了水的盆中,翻来翻去泡三天,才种进玻璃盆。它慢慢抽叶,静静开花,清香缓缓在房中弥漫。转眼间,谢了花、萎了叶、干瘪了花球,我把它放进角落里。明知来年它不会再开花,还是想试一试,万一有好运气呢?像那棵连续两年开花的风信子。那天阳光很好,我到阳台上晒衣服时,发现沉默了两百多天的水仙,已有一指长的叶片。日子就是这样,还沉浸在它的馨香中,转眼间,它就让你惊觉,那份馨香,已将隔年。   水仙花开时,准备着这一年的光阴万万不可虚度。水仙再次抽叶才惊觉,中间这长长的时光,自己好像是随着它沉睡了,细细思量,也想不起这一年中,做了什么可以记一笔的事。时间就这样消逝,无影无踪。想来世间事,均大抵如此:“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因而我是不喜欢总结的。每遇总结,就代表一种结束。美丽的云霞,是天空这一天的总结;清甜的莲子,是荷花这一季的总结;绚烂的叶片,是枫树这一年的总结。我的总结,则是懊恼的、惆怅的。   每到一个城市开会,会议小结时,心头会有异样,因为知道,要离开这座依旧陌生的城市了。每到一地游玩,当夜幕低垂,不得不起身离开时,有同伴总结:开心的一天!我却难舍,因为知道,纵使花好景似,也隔年期。而我的懊恼,不过是:多少要做事还没有做,多少要看的书还没有看,多少要写的字还没有写……但无论怎样不舍,怎样懊恼,时间它不停留,总是义无反顾,只知向前流淌。   二   纵观2016年,最让我无法适应的,是工作。   三年前一个很冷的日子里,刚出差回来的我被告之:办公大楼已不能进入,同事们均已撤离。我喊上侄儿,连夜回到单位:大楼已围在半人高的围墙内,水停电停电梯停运,走廊的天花板被扯了下来,或半垂或落地,满地狼藉。所幸我早有准备,带有手电。我和侄儿把我办公所需的材料、电脑、打印机、扫描仪一一从七楼抬下来,越过围墙,运回家中。做这一切时,我十分坦然。现今回想,却有些不可思议:半夜、围墙、漆黑的楼道、单位的物资……任凭怎么去想,都不应该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至那天后,便在家办公。这是非常幸福的两年,时间完全由自己掌控。我可以发一整个下午的呆,晚上兴致来了,工作到12点。虽然有同事抱怨:用自家的水电和电话做单位的事。我还是甘之若饴。早晨,木华上班、莹漾上学后,我可以站在阳台上,好好看一看东方,太阳怎样升起,云霞怎样变化。有雨的时候,我会任电脑放着歌,自己则听着雨点的击打声与乐曲是怎样配合着,奏出无法复制的乐章。   消息总是有的,比如办公大楼被买回来了,比如某某单位去附楼上班了……同事小聚时,会说:过了冬天,天气暖和后再回去上班就好了。又或:过了雨季再回去上班就好了。然后又相互安慰:就算大楼买回来,等装修好,也是猴年马月的事。突然听说先到附楼上班,还以为是个玩笑。   我们在距猴年马月90天的时候,到附楼上班了。   办公大楼曾经有过酒店,附楼过去是它的食堂、厨房,以及酒店员工的宿舍。现在,我们三家单位,就在这里上班。附楼有七层,我们只占据两层,其余的依旧空空荡荡。有人来办事,越走越疑心,到了四楼,以为走错,拔电话来问,便说:再往上走层,就会看到我们了。   办公大楼依旧那样,门锁着,没有人进出。偶尔要到过去的办公室找东西,就从附楼二楼的侧梯过去,那里,过去是运送菜肴的:厨房做好后,送到酒店。大楼里破败不堪,买这幢大楼的那家公司离开时,搬走了所有能卖钱的东西,包括消防水管,并砸烂了许多玻璃。地上已积有很多灰,被扯下来的天花板依旧半垂着,看起来像个烂尾楼。   有时,听说有人来负责装修了。上班时,就听到楼上敲敲打打,说附楼七楼是装修大楼的指挥部。转眼间,一切又归入沉寂,不再听到楼上有响声,也不见有人上楼去。我们依旧在附楼出入,偶尔要开个会,全单位的人便挤到最大的那间办公室,椅子坐完了,坐桌子的有之,站着的有之,蹲着的有之。上班时,大家都会留意,尽量不影响别人。但还是会有这样的时候:有人在大声说话,有人调大了音量听故事,因为空间的逼仄,所有的声音都无法穿窗而出后消散无踪,它们在窄窄的走廊中游移,窜进每一间办公室。这样的时候,我们的办公场所便乱乱哄哄,像个市场。   当然,这些完全与我无关,如果我要沉浸进自己的世界中,那么外界的一切都无法打扰我。然而我没有料到的是,在家上班的那两年时光,虽然短暂,对我的影响却非常深远。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正在做事,有人来说不会用复印机,又有人来说哪里来了个什么文件,电话铃声则一串一串地响起,大多是法院发传票来了、我们电话要欠费停机了诸如此类的;也不喜欢每天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消耗在路途中;更不喜欢人与人相处时必然免不了的各种算计——所谓的办公室政治。曾经就这些笑颜下的隐形争斗写过一些文字,有朋友看后说:有烟火气了。说得理之当然,好像这才是生活。在家办公的那两年让我全然忘记了这些,要到这时,才明白了独自办公的纯净与自然,还有高效率。   这一年中,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来重新适应办公室,但大体是失败的。我发现一天的时间在不知不觉间,被谁悄悄调整过了,还是二十四个小时,每小时还是六十分钟,能够做的事却已非常有限——时间的长度,不再是我曾经以为的那样,它们变得非常短暂。于是,忽尔一天,忽尔一夏,忽尔一年。这让我恐慌,担心忽尔一生。   三   正是因为恐慌,才懊恼,因为不知道时间是如何从自己手中流逝的。书架上,准备看的书依旧未曾翻开;电脑中准备整理的图片,依旧原模原样;脑海中,那些准备写的文章,依旧不是成形的一段文字或一句话。   还是多年前,我就想过,要为办公大楼写点什么,但这么些年来,一字未落,它却已历尽沧桑。   我调入大楼中的单位工作时,大楼还没有建成,我们在家等待。初夏的一天,守在大楼监管基建的办公室主任让我去参加一个会,我踩着七分跟的鞋子来拿会议通知,大楼四周的路面全是公分石,水泥还没有铺上去,我如踩钢丝般,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主任出来,见我那样艰难地行走就笑了:等着等着,我过来。   那一年的深秋,大楼举办落成典礼,我们也正式到大楼中上班。   大堂正中有朵铜做的花,名为花之蕊的它会喷水。大堂一侧,支放着一架钢琴,据说非常昂贵。钢琴后,是个吧台,有茶有咖啡。午后某个固定的时间,钢琴会被弹响。二楼是酒店,为我们办了金卡,无论吃饭、住宿,还是干洗衣物,均打八折。那时我们于此是不在意的。我们从大堂穿过,说着笑着,好像这样的日子会很长远。   十楼到十八楼是客房,我们在最高层:十九楼,那间大大的向阳的办公室。楼顶的平台上还有个大房间,里面支放着乒乓球桌,午休时可以上去挥几板。平台上视线非常开阔,方圆数十里一片空旷,这是最高的楼。因而有一次,我就站在十九楼的窗前,看着彩虹伸到楼前。   那时,酒店对外打出的招牌是:每间客房都能上网。当时全省能上网的酒店也没几家。我就是在十九楼第一次上网,知道了电子邮箱和QQ。单位里大多是刚毕业的年轻人,有天我带女儿过来,一群年轻人带着她,上网看动画、玩游戏。惹得我女儿立下雄心大志:以后要来这里上班。我苦口婆心许久,才打消了她的这个念头。但每逢周末,她还是会说:想去你单位玩!好像那里是个大游乐场所。直到她上小学,家里装了网络,她才不再对我们单位存任何向往。   这时,因为机构改革,大楼已易主。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天,新接手的上级主管来到我们办公室,一面参观一面笑:现在,这幢大楼是我们的了。当时,这件事对我们唯一的影响只不过是:酒店的金卡作废了。   很快,我调到大楼中的另一家单位:七楼。于我而言,七楼唯一的好处是停电时,爬的楼层大幅减少。但这时,大楼有了发电设备,纵算停电,也不用爬楼。这时幢幢高楼从四周拔地而起,纵然站在顶楼,也看不到远山。   仅仅一年,大楼再次易主:被卖了百分之五十一的产权。这一次,大楼与我们连金卡那微弱的联系都没有了。   又过去八年,有一天,有朋友来找我,进得大堂,十分惊讶:这里怎么了?这么多保安?我笑:我们是要害部门,得加强保卫。朋友半信半疑。真实的原因是大楼已整体易主,但我们还在大楼中上班。双方对峙,各请数十保安入驻。双方都无奈:买方想尽快装修,如果不能进入,每一天都是损失。但我们不能搬走,上级部门下了命令:坚守岗位,守住大楼。   酒店是不能开了,酒店员工不知去了哪里,大楼外已装起脚手架,而我们还在大楼中进出。   那家公司终于没有了耐心,他们先停水。在我出差的时候,停电并砌围墙——我们被赶出大楼。   那段时间,每出差,当地的同仁都会聊聊那幢曾经属于我们的大楼:它当年的辉煌,以及他们在这里开会、入住的往事。每个人都想知道更多的内幕,对于我而言,却没有任何内幕可言,虽然我天天出入。我甚至不知道日子有多大的腐蚀作用,它一天天过着,一幢大楼就可以一天天地被蚕食,直至完全消失——不是一砖一瓦的失踪,而是大楼依旧,它却莫名地一文不值,然后易了主人。有时路过,会转头看看它,围着它的挡板上写着某某大酒店即将隆重开业等字样。然而,这间酒店并没有开业,并且永远也不会开业了,因为,两年后,大楼又是我们的了。   我们回来的时候,大楼已破败得不成样子。门前两个又高又大的木头大象不见踪影,大堂里曾经闪亮的、长长的吊灯也已消失,更别说钢琴和花之蕊了。里面有的,只是碎玻璃、少了脚的椅子等一些破烂。在里面走动,要小心翼翼,一如当初我第一次接近它的时候。   大楼,我就这样看着它一寸一寸旧了、矮了,不再光鲜亮丽,甚至,它好像是被遗忘了。   有时,我在附楼办公室的窗前站一站,会看到过去的停车场,现在是杂草的乐园,它们肆无忌惮地生长着,就像自己终于得以掌控这片土地。有鸟,会从已无玻璃的窗口飞进大楼,我想那里已是鸟儿们的家园。   我曾经想为大楼写些文字,是因为,我看到了它的这些变迁,而迟迟没有下笔,是我并不明白除了时间,还有什么让它如此沧桑。就如我不知道,这一年,时间是悄悄从我的指间溜走,但同时溜走的,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无也从知道的。   四   其实,我并不是真想为大楼写点什么,我只是发现,它与我的时间在某个节点上有所契合。比如,回头望望,这一年的时光的确是虚度了,而我竟然不敢说,之前哪一年不是虚度的。而大楼又何尝不是如此,新建起时,有多少同仁来到大楼,都会有种兴奋:这是我们的大楼!但转眼间,就一切成空。虽然如今大楼又是我们的了,但无论谁再来到这里,已没有那样兴奋。他们提起大楼来,会津津乐道,但那是以观望者的角度——饭后聊聊它的兴衰。   为大楼写点什么,好像就是作一个总结。我不愿意这时候为它画上句号,当它像个被废弃的建筑的时候。就如我不愿在这一年的年末写下总结,不愿它就是一幅被荒废的样子。   这就是让我总是恋恋不舍的原因,因为知道必然有遗憾。虽然无比清楚地明白,纵然重来一遍,依然不可能完美无缺,但我还是会想:如果重来,我要怎么做,就像新的一年来临时,我会告诉自己,这一年要为什么事做出努力,哪怕到了年末,我又一次发现自己依旧虚度。但我不愿意像大楼那样,纵然重新来过,也不再有人愿意指着它骄傲地对同伴说:它是我们的。   上苍给了风信子这个机会,让它来年重新开放,但让水仙没有获得这份殊荣,所以,我才在水仙枯萎之后,把它放在角落,想看一看,有没有哪棵水仙,能够悄悄重新绽放。   我知道这一年中自己所有的不舍,以及懊恼和遗憾,然而,我一步一回头,留念的并不是那景致,不是那年月,而是自己的年华,无论记住的,还是忘怀的,自己都步步走过。就像我为大楼伤怀,只不过是回想起自己在大楼中那些无论快乐还是忧伤的日子;不丢弃已凋谢的水仙,只不过是记得它用自己的葱绿和馨香陪伴过我一段最寒冷的时光。我不舍2016年,因为知道今生里只在记忆里、图片中会与它重逢。可我抓不住它,它正一步步离我而去。2017年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很快,就将推门而入。我待它,不会像大楼,所有的兴奋只发生在初逢的时候;也不会像水仙,所有的馨香消散在一个季节。我会坐下来,一如对待那些与我初初谋面的年份,计划下这一年中,我要尽多大的努力,才能够让在为它总结的时候,少一些遗憾和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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