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深
2022-01-16叙事散文青衫子
被五点十分的闹钟叫醒起床,第一感觉,有点累。睡的是硬板床,床上还铺着夏凉席,凉席上面铺一条单人床单,睡在上面,凉席的凉硬很清晰地传到身上,有点硌。头天晚上母亲说,就在那个床单上睡吧。母亲说得轻描淡写,一点也没有意识到那句话后面的实际粗糙会给……
被五点十分的闹钟叫醒起床,第一感觉,有点累。睡的是硬板床,床上还铺着夏凉席,凉席上面铺一条单人床单,睡在上面,凉席的凉硬很清晰地传到身上,有点硌。头天晚上母亲说,就在那个床单上睡吧。母亲说得轻描淡写,一点也没有意识到那句话后面的实际粗糙会给人带来不适。 睡前,我躺在床上,就着昏暗的灯光,随意打量新建的房子。我回老家都住这间屋子,原来的床靠南墙摆放,北墙边放一张小条桌,现在床和条桌位置对调。听说床是从姑家运来的,因为新建的房子间量扩大,原来的床小了,父亲想做张新的,有一天自己正在院子里捣弄,被姑姑得知实情后拦下来,说她家里闲着一张大床,没处搁放,还做什么呀,父亲喜笑颜开欣然接受。这种接受与姑每次来给父亲带来的吃不完的鸡蛋、白条鸡和互相帮衬的事件一起,形成了亲戚间的亲密纽带,温暖彼此。 屋子里没有添置新家具,样样都是旧的,旧家具与新屋子之间似乎并没有产生明显冲撞,像是本来就该这样。躺在床上,屋顶自然映入眼帘,是人工扎的一种塑料材质顶棚,绷得紧紧的,平平的,上面有简单的图案。那些图案组成一片固定的天,象征某种隐约的美好。我知道,在顶棚上面是裸露的屋顶,简单,朴素,没有多少美感,有房梁,有檩条,檩条大都是旧的,在檩条之间钉着一块块旧的薄木板,将屋顶蒙起来,上面铺上厚厚的草席子,草席子上挂了红色的旧瓦。 做这些活计的时候我正好在家,大概看到了整个过程,亲眼见到那些材料组成的屋子骨架和皮肤怎样与天空隔开,成为一座避风雨的房子,一个宜居的空间,我也亲眼见到在此之前,一家人为了盖房子与否发生怎样的争论,在整个修建过程中间,父亲在材料方面的精打细算,干活的工人对这种算计的善意嘲笑,父亲的自我解嘲等等。现在那些场景都消失了,那些争论、算计和嘲笑都不见了,作为一种结果,它们和诸多材料一起以房子的形式呈现出来,牢固,安稳,将人和天空暂时隔离开来,以文明的或是其他名义,比如家。夜晚来临,整个世界被黑暗消隐,这种隔离似乎变得不太明晰。 晨曦的微光从窗子透进来,屋内并不太明亮,有些模糊。我知道,在屋门两侧放着啤酒和苹果,在条桌上放着一大袋饼干,还有我带来的蜂蜜。头天傍晚母亲问我吃不吃苹果,我说不吃。母亲自己捡出一个,用手抹了抹,自嘲地笑笑,说在集上买的,包圆儿的,挺好吃的。母亲边吃苹果边和我说些闲话,偶尔发出一声叹息。那些话轻飘飘的,像从窗子透进来的光,由起始的清晰变得渐渐模糊。其实一进屋我就看到了盒子里的苹果,那些苹果红黄发亮的样子很诱人,如果在小时候,我一定会立即抓起一个啃,根本顾不得洗。在屋角放着一只圆圆的大吊瓜,青白色,有着一种自然的朴实和厚重。我把它滚放在屋子中间,摆平了,拍了张照片发出去,朋友看了直夸好,说要存起来。我也惊叹瓜长得大。母亲高兴地说是她自己种的,种在院外路边,一棵上结了两个,那个比这个稍小点;种籽是伯母给的,我惊讶圆规样身材的伯母与弥勒佛大肚子样的瓜如何联系起来。 开里间门出来去晨练,母亲听见动静声音含混地问,起这么早?我嗯了一声。父亲看了看时间,说与母亲。母亲自言自语,唉,给孩子做饭早起习惯了。 院子里安静极了,有虫鸣声远远近近传来,像是自然之神信手谱成的曲子,将黎明的安静划上一道道声线,在阔大的空间里舞蹈起来,无拘无束,没有头尾。嗯,头尾,有一个声音提起过,那种提起和提起背后有着无法形容的那种美好。对于那种美好,我喜欢用遇见和认领来形容,并将其延展植入成为自己的一种习惯。那种习惯像是相机的取景框,被自然安置于人的眼睛心里,将一些看似无足轻重的物件人事自然摄入,比如,水缸旁边那几株茎叶花各各硕大的美人蕉,小菜地边上长高的柿子树,一边地里长势不一的豆角、茄子、辣椒、小白菜等等。从我进入家门的那一刻起,它们自然地进入我的眼睛心里,无可代替,如刻如录。它们和院外的瓜们树们一起,以家的形式与我产生对接锲入,像一枚枚极小的种籽,在广阔的天空下发出细微的声响,像虫鸣,像婉转的神之声线。 顺着那些模糊的声线,我穿过村村通柏油路拐向一条南北向小路,路首左侧是池塘,属于我们村,右侧是庄稼地,属邻村。这种属地观念可谓根深蒂固,毫厘之间亲疏毕现。这种亲疏不只代表着土地归属,还有骨子里的亲近与疏远。这些模糊的念头或意识像一汪陈年的水,有着异常的安静,却在瞬间将某些声音给予短暂的吞噬,比如那首熟悉的油菜花开的季节。有一瞬间,自己恍然自问,自己在寻找什么,寻找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那些世界有没有画面? 小路不宽,一米左右,路边杂草丛生,不只草,还有野菜,野花,我用手机把它们拍下来。我知道,自己在按下按键的那一刻,甚至更早一点,那些花草庄稼已经深深地被自己刻录下来,成为一种类似清明的档案,不以时间的消逝为转移,成为生命的一部分。草上有露水,鞋子被打湿了,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像是一种馈赠,自然接受就是了,连同空气中浓浓的草木香。 走了一小段,蓦然遇到一个人,矮矮的个子,站在路边,身旁是两台摩托车,车后有两只筐子,里面有胶鞋鱼网之类的,我知道,是偷鱼的。我心里并不害怕,也没觉得这种遇见有什么不对;那个人也不怕,也表现得很自然,像是他正在干的营生是应该的。我从他身边经过,像是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这个时候,那个叫马常胜的男子虔诚地唱到,揭谛揭谛……声音婉转而柔软,像一汪水,欲将这个偷鱼人从晨雾中轻轻抹去。面对着这一切,我心里安静得近乎漠然,我知道这个池塘属于我们村子,知道是谁在这里养的鱼,那个人小时候是孩子中的领军人物,会用硬河泥削制玩具手枪,用自行车链条和铁丝制成火药枪,在枪的前面安上子弹壳,里面装上火药,结果有一次药力太大,将手炸伤。这些影像瞬间来去,来不及刻录,来不及存储,心里起了一声叹息,像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了哪个。 天气晴着,有轻雾,笼罩在池塘上空,那些芦苇和蒲草像幻境一般。看着那些芦苇葳蕤的样子,心中浮现出三个字,秋深深。面对它们,自己再一次深深体悟那个无语而言的深阔境界。继续往南走,看到南面路边有养鸡房,我停下来回转,对着路边的花草用手机拍照。一会儿,发现鸡房边上多了一个人,朝我这边张望,模糊成一个影子。我知道自己的安静被打断了,继续往北走。忽然,路边草丛中钻出一只黄黄的身子细长的小动物,有着长长的尾巴,那是一只黄鼬,因偷鸡而声名狼藉。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到这种小动物,它有着小巧的脑袋,并不像声名那样可恶,有点可爱,朝我望了望,像是对我这个不速之客有点奇怪,左右闻嗅了一下身边的草,像是判断一下自己的路线有没有错。我准备拍下它,结果手还没动,它嗖地一声转身跑掉了,像是已经识破了我的意念。过了一会儿,它在我前边三四米的地方嗖地一声窜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里起了一声叹息,发现眼前有蛛网细丝从空中穿过,那样清晰,那样纤细,像神之声线,一端连着玉米棵,另一端连着蒲草。顺着蛛丝的方向往高处望去,在池塘边一棵柳树上,蓦然发现一张形状规则的蛛网,像八卦阵。看着它凌空阔大的阵势,我无语了,是心中无语了,知道此刻面对它,面对它们,面对周围的一切,任何一种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回转的路上,发现偷鱼人和摩托车都不见了,周围恢复了惯常的平静,马常胜还在自顾唱着,音乐声像是忽然之间成了背景,成了一种模糊的自在,被更深更大的背景吞噬或是凸显,无来无去,无头无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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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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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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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和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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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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