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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正在消失的芦花

2022-01-16叙事散文昨日时光
我们这里虽把芦苇叫“铁芭茅”,但习惯上还是把她们那洁白如雪的花叫做“芦花”。“铁芭茅花”可叫不出口,不但音节多,读着拗口,而且不含喜爱,缺乏柔情和美感。汉中鲜有湿地,芦苇常生于岸,以至于不能形成北方的“荡”,或者南方的“浜”。缺水的芦苇却铁……


我们这里虽把芦苇叫“铁芭茅”,但习惯上还是把她们那洁白如雪的花叫做“芦花”。“铁芭茅花”可叫不出口,不但音节多,读着拗口,而且不含喜爱,缺乏柔情和美感。

汉中鲜有湿地,芦苇常生于岸,以至于不能形成北方的“荡”,或者南方的“浜”。缺水的芦苇却铁骨铮铮,另有一番瘦硬的风度,故称“铁芭茅”。早些年,汉江的河滩很荒凉。大片大片的铁芭茅野火一样蔓延开来,根须紧抓着流沙,茎叶阻遏着洪水。秋来芦花开,像提前下了一场大雪。三分水色一片白云,剩下的几分是明净辽远的秋空,如梦似幻的空蒙一直绵延到水天相接的远方。

那时候,最美的一片芦花盛开在上水渡,每年秋天都有很多人去那里郊游。散步、垂钓,或野炊,跟芦花亲昵地合影,别时还要折一枝带回家。萧瑟秋风为芦花梳头,也吹动赏花人爱美的心。片羽的芦花像翕动的睫毛,连片的芦花又像翻涌的云海。如果说带露的芦花是羞涩的新娘,那秋阳朗照下的芦花就是飘逸的诗人了。恋爱中的人成双成对钻进云海里去,一待就是小半天。顽皮的少年也钻进去,掏鸟窝、抓野兔、藏猫猫,运气好还能捡到几枚野鸭蛋呢。上水渡是芦花的天堂,是游冶的胜地。

可如今,上水渡已经没有芦花,起码没有连片的,壮观厚重的芦花了,只在它下游的河堤上零星地站着几丛。她们单薄、稀疏、警惕、幽怨,一枝枝在秋风中耷拉着,像受伤的鹤羽,像高举的白旗。

是的,是白旗。百无一用的,如今只剩下审美骨骼的芦花,她们根本不是身价倍增的河沙或者杨树的敌手。在新一轮的文明的冲突中,富裕耻笑贫穷,繁荣驱赶荒凉,形而上输给了饮食娱乐,实用主义战胜了诗意想象。芦花败下阵来,只好举手投降。尽管姿势有些倔强,但她毕竟败了,因为我寻遍上水渡的每一寸河滩,硬是找不到一处稍微像样点的芦花。

芦花消失了,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芦花撤退了,从昔日水草丰茂的河滩撤退到干涸坚硬的堤岸,担任掩护的是土堤上零星的一段。当我好不容易找到她们时,先是惊喜,然后眼里噙满怜惜的泪水。土堤上的芦花开得悲壮、耀眼。依然是夹道的姿势,但不再有欢迎的热忱,只有离别的黯然和忧伤。要不了多久,这段瘦弱的土堤就会被浇筑成坚固的混凝土。芦花盘错牵连的根须会被铲除或捂死,取而代之的是时髦的行道树。那些高贵华丽的乔木,注定会成为季节的新宠。

芦花啊,你看见江心那艘淘金船了吗?它日夜不停地轰响,金沙和卵石被它像审讯犯人一样,筛过一遍又一遍。河床千疮百孔,这一个大坑,那一处深潭。还有那些挖沙船,推土机,挖掘机,拖拉机……是它们毁了你的家园。河滩的胸膛被切开,河沙在岸上堆成一座座的假山。它们囤积起来,待价而沽。二百元一拖拉机,三百元一小卡车,铁芭茅哪能卖出这个价?你就更不值钱!

芦花啊,你看见河滩那片杨树林了吗?他们横看竖看一条线,哪像你那样野性天然,连个队伍都站不端。那个十月的早晨,我听见油锯嘶鸣,一棵棵粗壮的白杨倒下了,主人手拿计算器跟木材商仔细计算。你无法带来经济效益,诗意美感如今又不值钱。几场秋风过后,你就枯萎了,等待你的是被刈割的命运。没来由一把火将你烧成灰烬,你期待春风吹又生,可来年还有你可以落脚的河滩吗?

芦花啊,你看见河堤下、树林里那些半遮半掩的农家乐、游泳池,还有练车场了吗?原本是你恣意炫美的舞台,如今成了金钱物欲的狩猎场。人们迫不及待地去消费野菜、鲜鱼、土鸡、汽车、爱情、扑克或者麻将,没有谁会记起这个季节的你会轻舞飞扬。偶尔想起,也只轻叹一声:唉,可惜了!

真的很可惜!这个世界不只需要华美的物质,还需要纯真的情感、浪漫的想象。当我再次看见高举的白旗时,我看出了芦花的恋恋不舍。回来吧,芦花,你这秋天的招魂幡,千万不能把你弄丢了!
2010年10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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