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红了

　　深秋的渭北，苹果红了。
　　这个时节一到，我那些同在西安的老乡们一碰头就问：“咱村的苹果红了，你回不回家？”我说：“回，肯定回！”我那年迈体弱的父母亲早已干不动这繁重的体力活了！谁不想回去帮帮忙呢？可常常是心回去了，人却脱不开身。
　　尤其工作以后，这样的情况就较之以前稠了。苹果一年一年的红，父母一年一年的老去，我却脱不开身回去搭手帮忙了。
　　在渭北农村，收苹果是一年里最繁重、最紧张的体力劳动。时逢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通常都是全家老少齐上阵，争分夺秒地在树丛里忙活起来，场面像作战一样紧张。为的是抢在霜降前将苹果收完入库，以免苹果受霜冻。若不然，苹果不但不耐存放，还会因为冻伤而卖不上好价钱，因此“霜降”无疑是一道老天给果农的“限时令”。苹果毕竟不是核桃，一杆子敲了了事。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苹果，一会儿要举头，一会儿要猫腰，躲在叶子后面的你要用心地去瞧，一不小心还会被树枝划破了脸，留下一道殷红的血口子火辣辣的痛。一天里腰酸、背痛、眼花、脸伤，样样都能令人叫苦连天。摘苹果更不同于采枣子，不能抓着枝干摇，更不能连着枝儿折，那样会伤了花胎，影响来年的收成。你必须小心轻放，兜子里、袋子里的更要弓着腰、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倾倒，不能磕碰出伤疤来。这样轻提慢倒的负重劳动实际上要比无所顾忌地放开了干更累人，那感觉如同身负重物，履步薄冰。若是一些皮薄的品种，倒都不敢倒的，必需要一个一个地捡拾出来的。苹果彻底收完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就隆起了一座座果山，这一座座果山最终还要再一个一个地经过手工分级，才能装入透明的塑料保鲜袋里入库。
　　记得我还在上学的时候，通常国庆节长假里就能把苹果收了，我也能趁着假期搭手帮忙。一个假期的劳动常常累得我汗流浃背，腰酸背痛，可收假回到学校的时候，心里却无比的坦然。为了能分担父母繁重的活计，摘果，分级，扛袋，驾车，入库，我事事都抢在前头，仿佛一头撒欢子的牛犊，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劲儿。国庆长假于我总觉着过于短暂，父母休息的时候，我也不停歇……这时母亲就横在我的面前说：“好娃哩！你着急个啥？”
　　气候的原因吧，这几年的苹果似乎红的晚了，过了国庆后才渐渐地泛起红来。苹果红的晚了，我就搭不上手了，心里总会生出几分不安的情绪，好像被那枝头沉甸甸的苹果压着……这时候的我常会有一种不合情理的期盼：最好是个欠收的年份！这样我那年迈的父母便可少受些辛劳，少流些汗水。
　　故而近几年国庆回家，我总会鼓动父亲：“趁着人手多，不如收了算了！”父亲却说:“苹果还不够红，再等等吧！”我说：“那我走后你若忙不过来，就雇几个劳力，钱我出。”父亲满眼含笑地说：“傻娃啊！走你的吧，你爸还硬朗着呢！”有好几次，我塞给他雇人的钱，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夹在我的行李里。后来，我就不再塞给他了，趁机将钱藏在他的枕头下，等回西安以后再电话叮嘱他。有时候，不等我打电话回去，父亲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我说你这娃呀！你那城里比咱家更用得着它。”而再等我回去，苹果已经收完入库了，而我给他的钱还原封不动地躺在枕头底下。
　　一晃少说也有近十个年头没有正儿八经地帮父母收过苹果了，一想起来我就满腹愧疚。有时候即便抢空儿回去一趟，也只能帮上一两天忙就得往城里返。每当这时母亲总说，路这么远，你就不必往回跑了，咱家的苹果又不多。母亲越是这样说，我越是将收苹果的境况思量的细致：她的脖子上挂着采摘苹果的挂兜，蹒跚地在树丛里仰头探手一颗一颗地摘着……带子勒进肉里的时候，挂兜就快要满了；父亲佝偻的身影手膝并用、步履维艰地将已经装满的大编织袋一袋一袋地往车上装，像是一只微小的蚂蚁在吃力地拖动一条巨大的虫躯。
　　我不忍再细想下去……我明白那是一种伟大而含蓄的疼爱。在他们的心里我已经是个吃公家饭的城里人了，不应该再和这繁重的体力劳动有任何关系了。
　　然而，纵使我的身上早已褪去了体力劳动的痕迹，掌无老茧，面容富态，但我又怎能对这样伟大而含蓄的疼爱坐视不为呢！ 作者：米抗战 西安市新城区新科路59号710043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1-11-11 07:1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