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阳光和藤萝

一只喜鹊闯入了我的视线。
又一只喜鹊闯入了我的视线。
我在阳光下享受的片刻宁静，被两只欢蹦在草地上觅食的喜鹊给扰乱了。仿佛两枚精灵般生动的花瓣，轻轻落入沉寂的湖面，它们的到访不但未曾激起被扰的恼怒，相反，从寂静视野中盛开的一圈圈温婉微波，竟在平静的眼神里漾出了一些讶异，和一些欢喜。
初冬的中午，阳光在烦燥与寒冷的空气中成熟和蔓延。它用了三季的努力，时近暮年，终于被人欢喜接受。好在，它终于还是被承认了，我听见自己在心里说。倘若穷极一生的辛苦，却不被正视，那该是一场怎样的悲伤？
这景况，让我想起一条年老的藤萝。深山幽涧旁的一株枯树，与一条缠绕而上的粗壮藤萝正纠结。听说，它们纠缠了近百年，而结果，被藤萝的繁茂激情所包围的那株老树，枯成了瘦色。自以为是的纠缠，自以为是的陪伴，却让一株荣盛的大树，宁愿枯死，也不肯屈就。我并非想赞赏老树的坚定，也不想谴责藤萝的疯狂，我的悲哀，仅仅是为那一树紧紧交织着的所谓的爱。
本来，这一腔痴狂的爱，可以攀岩而上，绕着石壁，沿着幽涧，蓬勃一片自由开阔的绿荫。只因在风景中多看了树一眼，从此便不折不扰紧随了它，从仰望，到对视，到俯瞰，拼却一生的时光，只换来老树的宁死不屈。
站在阳光里观看两只喜鹊的觅食，暗自庆幸阳光终于被觉出好来，至少比那一条藤萝要圆满。
冬日的阳光经历了春的慵懒，经历了夏的桀骜，经历了秋的骄躁，终于养成了温和的脾性，和平和的心态，终于将那一份高高在上的傲慢，低入了平淡的凡间。泥土的芬芳在天地间铺展，草尖上残留着浓郁的尘世味道，一群被荒坡宠幸的麻雀接住了阳光的喜悦，几根枯瘦的枝条被沦为它们的乐园。
在这片略显荒芜的空地上，一条马路，将野草坡一分为二，因为鲜有人迹，一些鸟，以及一些虫子，便在这里肆意。
我喜欢来这里散步，是因为在这片接近泥土的地面上，我能找到一些熟悉的气息，也能寻到一些久违的感觉。正如此时的空气中流淌着隐约的桂香，从马路边的一排桂树上弥散出的桂香。因为那倾洒一地的阳光，这桂香，也有了暖的温度，淌在心里，能嚼出幸福的味道。
我很想俗气地问一问自己，幸福，到底是什么。
一只喜鹊飞走了。
另一只喜鹊紧跟着飞走了。
盯着它们相继远去的身影，我倚在阳光里咀嚼幸福的滋味。
幸福，便是那两只喜鹊吧，一只飞来，另一只也飞来，一只飞走，另一只也飞走。幸福，在它们的飞来飞去中被定义，不只是简单的紧紧相随，还有它们一起觅食时的窃窃情话，还有它们蹦跳在草地上的轻快和谐，还有，我想，一定还有它们展翅时的那份心有灵犀。
幸福，是空气中流动着清淡的桂香，几只爬虫肆无忌惮地横渡我的影子，一串串不知名的小花趴在枝头纵声吟唱，两只蝴蝶在我的视界里进出自如。
幸福，是此刻我还能有一刻悠闲去踱步荒野，还能深深地吸一口空气，一口夹杂了茅草的枯涩，夹杂了野狗的粪便，夹杂了流蝇叛逃的空气。并且，我还能在这口空气里，找寻到片刻的轻松与亲切。
站在冬日的阳光里观看两只喜鹊觅食，在这个章节的尾声里，我重新想起那一条至死不渝的藤萝。
那条藤萝幸福吗？
有些东西生来就为人所烦厌，无论它是如何优秀的个体。在那些自以为是的追随中，我们观摩到的，只是一场生与死的决裂。有些宿命天生注定，比如一些细菌能够使身体强健，而另一些细菌，一旦紧紧相随，只能让身体彻底倒垮。同样是细菌，同样在追随，同样的执着，结局却截然相反。
其实，那条藤萝并没错，就像谁也不能指责追随幸福是错误一般。真正的错，或许，仅仅是，你爱着我，而我，却一心爱着他。
如果那条藤萝没有继续，我说的是如果，如果它们纠缠的时间并没有足够的长度，那么结局，又会是怎样？
时间真是奇妙的存在，它引领我们拜访曾经，也带领我们前往未来，却永远不可能泅渡我们去往另一种可能。

201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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