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六天走红河(四)
2022-01-16叙事散文雨夜昙花
地上有枚晶亮的角子,我看见了,却没有弯腰。很久很久了,我不会为掉落在地上的钱币弯下腰身。街上的行人同我相似,大都不愿意为这些零碎的钱耽误自己一秒、两秒的时间,哪怕就是散漫悠闲地走在路上。一个有雨的清晨,我站在公共汽车等车时,看到一位环卫工扫……
地上有枚晶亮的角子,我看见了,却没有弯腰。很久很久了,我不会为掉落在地上的钱币弯下腰身。街上的行人同我相似,大都不愿意为这些零碎的钱耽误自己一秒、两秒的时间,哪怕就是散漫悠闲地走在路上。
一个有雨的清晨,我站在公共汽车等车时,看到一位环卫工扫出了积水中的一元纸币,她慢慢用扫帚把纸币扫到水外,弯身拣起,放进包里。那张钱币上,还滴着水。不禁想,除了这位环卫工人,如今还有谁在意这一元钱?
很快我就有了答案。
午后,我们到石屏龙朋,因这里种有十万亩萝卜。车离开公路后,驶进一段尘土飞扬的路,在颠簸中,我看到了美景:田地依山势层层往上,田中青青绿绿,一排排白色的物事沿着田垠的弧度立在田地中,参差错落,地里还有人在劳作。直到车停下后,我才恍然明白——田里种的是萝卜,田里支起的架子上晒的是萝卡条。从萝卜条的颜色可以区分出田地的主人是从哪里开始把它们挂上去的:一排架子上的萝卜条,颜色从白慢慢过渡到黄。
我们很快就进到田地中,一位中年农民正把萝卜切成条,往支好的架子上挂。一个肤色黝黑的女子,背着一个毛毛头,在田地里缓缓走动,手背在后面,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哄他入睡。
当地农业部门的人立即就在地里拨了几个萝卜,找了刀来,削皮后,让我们尝尝这新鲜的萝卜。我有些微的不安,但那位农民不以为意:“吃嘛吃嘛,现在吃最甜。”
我试着拨地里的萝卜,一用劲,只听咔嚓一声,半截萝卜离开了土地,还有半截在土里。旁边的人笑:“这要用巧力。”
我没有再尝试。
正切萝卜的农民告诉我:萝卜五分钱一斤,晒成萝卜条后一元六一斤,五斤萝卜能晒一斤萝卜条,比卖鲜萝卜划算,所以家家户户均乘天气好在地里忙碌。倘若下雨,就没有办法了。
而在菜市,能买到五角一斤的萝卜,就算非常便宜,主妇很会当家了。
晚上,一桌的鱼肉间,有一大碗萝卜丝汤。我从没有吃过那么甜的萝卜丝,不止我,许多人都没有吃过,那盛汤的碗,成了当晚最受欢迎的,不停地被端走,再端来时又是满满一碗萝卜丝汤。
这一路,看了很多丰收的景象,也看到了很多别的东西。
建水,农民种大棚西瓜。棚里的瓜秧长得肥肥壮壮,种瓜的农民也住在大棚里——薄薄的塑料支起来的棚里,简单地放着床和被褥,在十二月的空气里。黑瘦的瓜主远远看见我们,一路小跑着过来,一面跑一面从包里摸东西,到了我们面前,拿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来散发。无人接他的烟,他就笑咪咪地站在一旁。当地农业部门的人说:“去年他就发了。”
他笑着附合:“去年赚了。”
没有人问他,夜里住在棚里冷不冷,是不是从瓜秧进到地里就一直要守到瓜藤上没有一个瓜。
石屏,一位老者在地里,弯着腰,两手深陷进泥里捞茨菇,他一身是泥,有人解释:“茨菇不能用锄头挖,会挖坏。”老者听了,直起身来冲我们笑,我看到,他的眉毛上,嘴角边,都有泥点。我看不到他的手,上面厚厚一层泥,更看不到他的指甲。
这才知道,我喜欢用来煮火锅或切成片油炸的茨菇,每一只都是这样从泥里刨出来。只是仍然不知道,劳作之后,他们怎么清理自己的手。在每次打扫卫生后我会细细看自己的手,不愿让些微的异色留在手指上细微的纹路里。我猜想那位老者的手,是版画的绝好素材,同时想起一次在公路边买农妇的黄瓜,她接钱的手上,深深的裂纹里有着再也洗不去的黑。
这样的手,我认为,会去捡拾地上那枚角子。那天,我看到角子的同时,也看见了街边坐着个精瘦的汉子,身前放了一个破瓷碗,他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当时我动念,打算把那枚角子捡起来,走三、五步丢进他的碗里。但我没有这么做,我不知道他好手好脚一幅精明样为什么宁可坐在地上晒太阳,而不走几步,看见这遗落在地上的钱币。
但我不知道告诉谁去,地上的那枚角子,是两斤萝卜,两斤又大又水又甜不知多少时日才能长成的萝卜;而环卫工人找到的那枚脏兮兮的纸币,是一麻袋可炖汤可凉拌可腌制的,不知够吃多少时日的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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