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钥 匙

　　　　　　　　　　　　　　　　　　　钥 匙 　　“你知道这个爪爪多少钱？”我掰下手中“八爪（音zhao）儿”的一个爪给妹妹并问道。
　　“唔……嗯！哦……要一分钱吧！”妹妹急急忙忙嚼着手中的一个爪说。
　
　　“你咋知道？” 　　“一个八爪儿一角钱，一个八爪儿八个爪，中间还有个面心心，一个面心心两分钱，一个爪爪就是一分钱。”已上三年级的妹妹显然对一个爪爪多少钱的口算要比试卷上的答题机敏睿智得多。“今天的面心心要给我，上次的面心心是你吃掉的！”妹妹接着说。 　　“胡说！上次的糖颗颗我不是多给了你三颗红颜色的吗？” 　　“忘了！忘了！我早都忘了!”妹妹急得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我只好把“八爪儿”中间的面心心给了妹妹，而妹妹也就高高兴兴地把她拔的草往我的草笼子里多抓了几把。 　　这就是一角钱，这样的一角钱在二十多年前教会了我和妹妹多少次的算计与妥协，给了我和妹妹多少的快乐和忧伤！一角钱可以买村头大路口大爷的一个“八爪儿”，一角钱可以买村里货郎大伯的二十粒糖颗颗，糖颗颗是圆的，比小指头肚还要小，没有包装，通常有红绿白三种颜色，而从货郎大伯黑乎乎的大手到我们黑乎乎的小手，再到我们的嘴里时，他们早都裹上了一层灰色的盔甲，而这层盔甲在我们的唾液和牙齿的软硬兼施下纷纷丢盔弃甲，恢复艳丽的本来面目，他们中的大多数的眼里我们不复再见，带着我们甜蜜的快乐溶化在我们的口腔中，只有少部分在我们伸出舌头向别人炫耀时，连他们都得意得更加艳丽了！而“八爪儿”，这是一种奇特的面食，我在其他地方似乎也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种面食当然是用最珍贵的白面（小麦面粉）做的，有大人的手掌心那么大，四周八个角，也就是爪爪，中间有个凸起的面心心，样子和调料中的大香差不多，只是大香只有八个角，而无中间的凸起。这种面食农家自己并不常做，只有集市上有人做，每逢赶集时，大人们往往就买一个到家哄自己的孩子。现在想来，做成这种形状会不会只是为了给小辈们分食的方便，八个爪爪和中间的面心心基本上是等分的，这样小辈们就不会因他的多了我的少了而相互咬别！然而，就这样两种只值一角钱的零食，对我们来说也只是偶尔能得到，所以，当我们自己有一角钱时，我们就会像疯子似的去买“八爪儿”或糖颗颗！ 　　但是，我们哪儿能轻易有属于自己的一角钱去换取快乐呢？我即使在因没有完成作业而被老师用板子打手掌心的时候还在想着有属于自己的一角钱，以至于板子打在手掌心而没有感觉。 　　“你知道大大（我的老家对父亲的称呼）的钱在哪放着？”我一边拔草一边问妹妹。 　　“就在那个木桌子里。” 　　“你咋知道？” 　　“我看大大往里锁过钱，有好几张一角的呢！”妹妹得意地说。 　　我顿时觉得家里带抽屉的那张木桌子高贵起来，神秘起来。我越看越觉得它可亲，它装着我多少的快乐呀！我越看越觉得它可憎，它又锁住了我的多少快乐呀！而通向快乐之门的钥匙呢？远比庄稼地里的苦苣菜难找，远比不按时交上作业的借口难找，远比藏猫猫的妹妹难找！神秘的钥匙呀！你在哪里？ 　　机会来了！机会终于来了！这天下午，大大和妈妈要去地里干活，留我和妹妹在家里搓玉米，就是把玉米粒从玉米棒子上搓下来。 　　“我们今天可以好好的吃一顿‘八爪儿’和糖颗颗了！” 　　“你吹啥牛皮？”妹妹当然不相信！ 　　我拉着妹妹来到木桌前，指着抽屉：“这儿装的就是‘八爪儿’和糖颗颗。” 　　“没见大大买呀！” 　　“我们不会自己买吗？” 　　“啊？你有钥匙啦？”妹妹一下子明白过来！ 　　“你的手不是钥匙吗？” 　　“我的手怎么能是钥匙呢？” 　　我使劲坠了一把抽屉的的拉手，露出了一条缝。然后把自己的手伸进去，但是只能进去半个手掌！“我的手进不去，你的手总能进去吧！” 　　妹妹使劲把手藏在身后，满脸通红，使劲的摇头：“我……不敢！大大打来！” 　　“你想一想，‘八爪儿’我们每人可以吃一个，糖颗颗我们个人可以吃十颗！”我继续启发妹妹。 　　终于，妹妹的表情由诧异、紧张，到最后的兴奋。 　　但是，无论我们想怎样的办法，使多大的力气，都无法使抽屉缝更大一些，妹妹的手无论再怎么变形，都无法在伸进抽屉后往里深一寸，去够着那不知道是怎样的几角钱。而妹妹的胳膊，却留下了一道道的红印子，特别是手腕处，有的地方还蹭破了皮。一角钱没有拿到手，但是这一道道红印子和蹭破了的皮又该怎样向大大交待。 　　我正在发愁，妹妹说：“别怕，我到时候把手缩进袖筒就行了。” 　　正在暗自庆幸时，我却发现了更大的不幸：由于使劲往出拉抽屉，没注意连接抽屉下边和桌身的门扣却折了起来，我用劲往平一扳，不想门扣上一圈绿漆却掉了下来，它肆无忌惮地亮着这道伤口，显示着我和妹妹的丰功伟绩。我多盼望桌子也能穿着一件衣服，当大大回来时，它也能笼开袖筒将满身苍痍的门扣藏于其中，好遮住我内心为寻找快乐而曾出现过的忧伤！然而，不能，无论是桌子、还是锁子、还是门扣都还是那样麻木不仁地呆着，远没有懂事的妹妹那样可爱！ 　　看着这一道折痕的门扣，遥想着抽屉里的一角钱，我不住地问自己：快乐为何距我如此之近，又为何如此遥不可及？它又将为我带来怎样的恐惧？钥匙呀！你在哪里呀！你为何要这样折磨我？我下意识地使劲搓着手中的玉米棒，使更多的玉米粒从玉米棒上脱落下来。我满脑空白，只知道使劲的搓。妹妹说：“不交作业，让老师打板子你都没有这样紧张。”我依然满脑空白，只知道使劲的搓。现在想来，那天下午恐怕是我那个年龄劳动效率最高的一个下午。 　　大大回来了，当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只是觉得那天晚上的饭为何那样多，使我不能快快的吃完跑出大门，我只是觉得那天晚上的老鼠为何那样多，吱吱叫着使我不能很快入睡！ 　　第二天晚上，大大说：“你们两个昨天搓玉米搓得多，奖励你们一角钱！” 　　一周后的一天晚上，大大翻着看了我的作业说：“写得整齐多了，奖励你们一角钱！” 　　又是不知道几周后的晚上，大大翻着我的作业说：“能按时交上了，奖励你们一角钱！” 　　就这样，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一角钱，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八爪儿”或糖颗颗，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快乐，我和妹妹相继从小学升到五里以外的中学，又相继走出了农门。生活条件渐渐好转，我们也渐渐远离了“八爪儿”或糖颗颗，但“八爪儿”或糖颗颗给我们的童年带来的快乐和忧伤却时刻萦绕在我心头！ 　　而现在，大大已经走了，走了有一年了，年过八旬的大大走了，他再也不会锁住他的木桌子了！他也再也不会给我一角钱了。 　　今年，我回老家，在大大的坟前烧完冥币回来，妹妹看着那张木桌子，沉默了好久，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三哥哥，你说大大那一年到底把钥匙藏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