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核桃千千结

每年七夕之后，我都会如期收到母亲从老家捎来的核桃。起初，可以剥掉果仁外包裹的薄皮，细细品尝白皙脆嫩的核桃仁，悠然荡开的甜香便久久留存于唇齿之间。当核桃晒干之后，带着油脂、清香绵长的核桃仁，就可以剁成细小的颗粒熬成罐罐茶，又可以当作吃烤得黄脆馍片时的佐料。从那时起，醇厚而久长的核桃之香，让每个漫长而清冷的冬天充满了让人回想和怀念的味道。

可是，今年眼看着中秋节临近，我还没有收到母亲捎来的核桃。心中充斥着焦急，在心里默念，在口头念叨，后来终于忍不住打过电话去。在询问过母亲的身体状况、生活起居后，话题直接扯到了核桃的收获上。电话那边，母亲稍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儿子牵挂的是什么。她像欠着一份情意似的，略带歉疚地告诉我其中的缘由：今年，家里没有收获一颗核桃，也没有核桃可以作为儿子的“中秋节”之礼。顿了片刻，才说是入春后的那次倒春寒所携带的清霜，把村子里核桃树上刚挂出来的核桃花“杀”光了，就连桃、杏、苹果等树开的满树繁花也被“杀”的颜色顿失……听着母亲的解释，我充满热度的期盼瞬间落到冰点——没有核桃，我的中秋节，以及整个冬季又会过得缺少怎样呢？

没有预料到的是，中秋节前一天的下午，我竟然收到了母亲的一份重礼——是一箱通过快递寄来的核桃。我很是疑惑，老家不是没有收下核桃吗，怎么又有核桃寄来了呢？当打开箱子后，搁在我眼前的分明是一颗颗核桃，就是我闭着眼睛用手摸，用鼻子嗅都能辨认出的核桃呀！那个午后，我猜测了多种核桃的来路。晚饭后，母亲的电话解开了心头的疑团。原来，这些核桃是母亲从集市上买的，每斤15元，共20斤，托邻居发快递寄来的。电话这边，我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暖流。这就是没有文化，至今还在老家从土里刨食吃的母亲。尽管在县城讨生活的我很少回到她的身旁，我们母子一年也很难团聚几回，可是她最懂我的心思，最懂我的期盼，最懂我对那一方故土的痴恋。多好的母亲啊，却在我孝道无法抵达的地方，守着几亩薄田，守着几间老屋，守着几十棵儿女牵挂的果树……

不用说，今年的中秋节，被母亲寄来的核桃的浓香充盈着，包围着，环绕着。当然，在随后而来的整个冬季里，我又可以就着核桃仁吃早餐，喝着核桃仁熬制的罐罐茶，一遍一遍重温那熟悉的味道。其实，在这样的情境里，我是被母爱的浓香环抱着，疼爱着，幸福着……然而，翻检出的童年往事，又跳出大脑的沟回，恍如闭目观赏一幕幕烙上岁月印记的影片，进而沉浸在这份谁也无法夺取的温馨回忆里——孩提时的剧情，总也摆不脱一枚枚核桃的影子。我也说不上，核桃充当了多少次不可或缺的道具，这是我至今也无法全部清算清楚的，更不能从记忆的纹理间剔除殆尽。真的，从往昔的库存里能找到的片段，便是从核桃花挂满核桃树梢为开端的。随后，我们的目光常在核桃树的枝叶间搜寻，从指尖大的核桃，到鸡蛋大小的果实，不知要偷瞧上多少次呢？当玄黄鸟鸣叫于田间地头的日子，就在回家的途中趁人不备偷摘几颗，用石头砸开寻找诱人垂涎的核桃仁。起初，核桃内只有汁水。几次之后，便会有新的发现——向阳的坡地上的核桃，要比背阴处的早熟几日，已经装满了鲜嫩的果肉。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伙伴间不胫而走，伺机偷摘来青皮核桃果，把揣在衣兜里用铁钉打制的剜刀拿出来，通过“扎、扭、掰、转、挑”等一系列动作，就可以把核桃仁从硬壳内取出，剥掉淡黄色薄皮，白净细嫩、香味清幽的果肉，就可以送入口中咀嚼，甜美的味道立刻从舌尖上如水波一样扩散开来。用不了多少时间，让人迷恋的核桃仁就装满了肚腹，真有叫人忘记肉味的美妙和惬意。而我们每个伙伴的身旁，堆积了小山似的核桃青皮。我们不仅祸害人家的核桃，还把自己的双手浸染的乌黑。回到家里，即使被大人发现端倪责骂一顿，也没有丝毫的失落和沮丧，因为我们饱尝了味道鲜美的核桃果仁呢。

这样偷食的次数多了，也少了一些最初的情趣。这不，就有人建议换一种方式，尝尝别样风格的核桃之味。特别是周末放牛的时候，我们找来干草干柴生起大火，把偷摘来的青皮核桃埋进灰烬里。当闻到浓郁的香味钻入鼻孔，从火堆中刨出被火烧熟的核桃借助卵石砸开，在缕缕香气升腾的氛围里，剥掉果仁上的薄皮，把带着热度的果仁送入口中，在牙齿轻轻嚼动的快感中，另一种喷香的味道迅速传递，最终流淌到肺腑的每个角落。当几颗烧熟的核桃仁下肚，真有种品尝人间仙味的畅快、自豪和兴奋。每次回味起来，仿佛那久长的香味还在舌尖上荡漾，不由得让人咂咂嘴唇，沉浸于回味的感慨里。然而，那被味蕾铭刻下的味道，一直在脑海里萦绕着，飞升着，久久难以忘怀……

最让人难以忘却的，自然是收获核桃的情景。村人遵守的戒律是“七月七日，仙女给核桃灌油”的说法。七夕之后，各家各户倾巢而出，去收获挂满枝头的核桃。大人攀上核桃树，用长竿子敲打树枝，青皮核桃就带着欢呼，噼噼啪啪跳落地面；有些已经笑裂嘴唇的核桃，落到地面时自个脱掉外衣。我们先在树下砸着这样的核桃尝鲜，补偿时隔一年对核桃的念想和期盼。当一树的核桃打完后，我们就提着竹篮捡拾。片刻之间，就装满了一背篓。有时，一树的核桃可以装几大背篓。今天打这块地边的，明天就到另一个地方去打。要是核桃树多的人家，也可能打上十天半月。那几天，每家每户的核桃堆了半院子。而这些核桃，也让村人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了。而我们小孩子，又在自家的核桃堆里，继续补偿对核桃香味的执著追求。

收获了核桃，等于收获了生活的美味。除了卖成钱的那些核桃，剩余的就是给我们饱口福的。这些核桃，或多或少为我们增添了诸多值得铭记和回想的东西。尤其是母亲包裹在精致的花卷里的，奶奶熬进罐罐茶里的，以及妻子参在黑糖中做了油膏馅的，都给我平淡无奇的生活带来了无尽乐趣。特别是在我远离家乡的这些年，母亲亲自为我们炮制并远道捎来的核桃，一次次让我尝到了核桃固有的浓香，一次次让我捕捉到了弥足珍贵的亲情，更让我一次次在喧闹的街市里温习着源自故土上的那一份葱茏而茂盛的思乡之情…… 2012年10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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