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夜读聊斋之宦娘：暗处的听琴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3:34 编辑 <br /><br />　　当温如春在那个雨夜抚琴之时，宦娘的面影飘浮在空气里。她躲在暗处，不仅是羞涩，不仅是因为自己是异类，也不仅是对琴声恍如隔世的追忆，她本只想做一个远远的听琴者。
　　温如春那夜的琴声如雨，雨一直下着，他的琴声里有着一丝丝的爱意与惆怅，这个宦娘能听出来。他的琴声里蒹葭苍苍，秋水伊人，那就是她自己。她偶尔在温如春面前闪过，使这个多情的少年夜不能眠了。
　　但宦娘不能出现。温如春只是过客，误入躲雨的过客。当天还没亮时，温如春就离开了，他没有注意到湿漉漉的草屋背后，还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宦娘早就是离魂了的，这次，她再一次以魂灵追随着温如春。在温如春的琴声响起时，她总会在不远的暗处，默默倾听。
　　暮春，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温如春已经忘记了旅途中的茅屋夜雨，他出现在本城的葛家，一样的抚琴。竹帘飘动，又一次显现出少女绝世美颜。这位叫做良工的少女，是葛家的爱女，正如同这暮春的花朵一般，蓬勃盛开着。温如春再一次听到了自己狂热的心跳。
　　宦娘在暗处听，良工在明处听。阴阳不同，却都听到了温如春痴情的琴声。良工忽然有了伤春之悲，她在父亲势利眼光中无法走近这个温润如春的少年。于是，当她在后花园恍如惊梦时，捡到《惜余春词》，怅怅的情调使她心思如草疯长。她抄录了此词，几乎能背出来：
　　“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同是一般怀抱。甚得新愁旧愁，铲尽还生，便如青草。自别离，只在奈何天里，度将昏晓。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弃已拚弃了！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犹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
　　好一声轻柔的叹息啊，她掩面而悲。她看不到宦娘此时落寞的眼神。
　　葛公看到了女儿思春的倦慵，他决定嫁女，觅得佳婿，却发现此人品行不端。而温如春太穷了。他摇头。
　　从春到秋了，菊花在这个小城里遍地怒放。葛家有绝品绿菊，葛公视若珍宝，秘不示人，只植于良工闺中。不料温如春家一夜亦长出绿菊，全城风传。温如春在春天萌动的心早已渐冷，秋风中的菊花使他再度喜悦起来。他早起，这个季节已落着薄薄的霜了，他在一畦畦菊花前逡巡。
　　《惜余春词》飘落在脚下，他捡起。春天的调子了，在这个秋天读来，一样的缠绵多情。
　　葛公终天策杖而来，他在庭院中看到了怒放的绿菊，更在温如春的案头看到了《惜余春词》。他羞怒，他的女儿闺中菊花竟至温家，女儿闺中艳词却也出现在温家案头。女大不中留啊！嫁了吧。
　　良工不知情，温如春不知情。只有宦娘知情，她在暗处，为这对男女制造了美丽的误会。她只为追随温如春如雨的琴声。
　　温如春的琴声再度响起，宦娘听着，听得出里面的美满与幸福。她很欣慰，却隐隐有一丝悲伤。她不知悲伤从何而起，但她似乎能感到哀婉的琴声从内心深处涌起。于是，每次当温如春抚琴后，她忍不住也要轻抚琴弦。她学得辛苦，但很投入，她的节拍渐渐跟得上温如春，但她的调子一直是悲哀的。
　　良工说，这琴音里有鬼音。她不愧也是温如春的知音，宦娘想。
　　于是，宦娘终于现身。但她隔着很远的距离，面对着温如春与良工。她本想只做个暗处的倾听者的，但她的知音之感也无法掩住了。她告诉他们自己这么长时间对琴声的追随，对他们幸福的撮合与祝福。
　　尘世中这对男女，何其美满的一对，他们在红尘中有着真实的幸福。宦娘知道，她其实真正爱的是那飘摇的琴声，在那个雨夜飘荡着，一直在自己心中缠绵萦绕。她得到这琴声的神韵就足够了，尘世的幸福遥遥如梦，如同她的前世一样的虚无。
　　黑暗中的倾听者，再一次隐入黑暗。惟有琴声，还在飘着。温如春忽然被一种奇异的感情所感动，他如同伯牙学琴时悟道，置身海岸，看到海水汩没，山林窅冥，群鸟悲啼。他恍然重回当年，在庙里聆听道士抚琴时绝尘的琴音。他也感到了暗处有一双眼睛，静静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