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母亲的六个电话

　　回京的车票其实四天前就买好了，但我没跟母亲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怕母亲提前知道了，这几天一定满脑子都是这事，徒增伤感。直到走前头天下午，我才打电话跟母亲说：娘，我明天回北京。 　　明天就走？不在家多待几天了？过了十五再走……行不行？这才几天呀，怎么一眨眼就….一向言行果断的母亲却在电话那边吞吞吐吐，想留我却又怕被我拒绝。 　　我说这是单位的规定，个人哪能说了算。 　　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那你就放心走吧。 　　　放下话筒，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一种无以言表的伤感情绪像早晨河面上淡淡的雾霭缓缓生起。 　　随手拿起一本《散文》，心不在焉地看，一页还没看完，电话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车票买好了没？听人家说车票不好买，提前好几天都买不到呢。 　　我说车票早就买好了，怕您挂念着，睡不塌实觉，没跟您说。 　　那就好，那就好。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电话再次响起来。还是母亲的。 　　你回北京不到你那个同学家？人家帮忙介绍工作，怎么着也得去串个门吧。你大舅送了些地瓜和煎饼来，你带回去送给他吧。 　　我说地瓜和煎饼在北京市场上多的是，大老远的，这么重，带这些干吗？等我回去买点礼品去就行了。 　　你看你，人家买的那是人家自个买的，你送的是你送的，这是咱老家的，沂蒙老区煎饼，全国有名呢。再说了，买礼品不花钱？这样你还能省下几个钱呢。 　　虽然有点不情愿，可我还是去了母亲家，把一摞煎饼和一方便袋地瓜拎回来。 　　五点左右，我从锅炉房提水刚进门口，电话响了。抄起话筒一听，又是母亲。 　　明天就走了，晚上过来吃饭吧，一家子都过来，我剁馅子包水饺。 　　厨房里，妻子正在梆梆梆的剁肉陷，准备下清汤丸子。她还特地买了我最喜欢吃的盐焗鸡，准备为我饯行。 　　我瞅了瞅妻子，说那-----好吧。 　　我说服了妻子，把已经撕开的盐焗鸡装好，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向母亲家走去。 　　一家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吃饭的感觉真好！ 　　回到家看了一会电视，刚想洗洗睡觉，电话嘀铃铃响起来。妻子瞅瞅我，说准是你妈的。抄起话筒一听，果然又是母亲的。 　　你看我这记性，刚才忘了，我煮了几个鸡蛋，给你带着车上吃。 　　我说十二点半的火车，吃了中午饭走都来得急，下午七点半就到北京了，还用得着捎饭？！ 　　那你就带回宿舍吃。你不是说有个同事没回家过年吗，给他几个。我还给他准备了些瓜子花生糖块什么的，你来拿吧。 　　同事小包因为今年没挣到钱，觉得无颜回家见“江东父老”，一赌气一狠心，就没回家过年。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想不到母亲竟然把这事记在心里，还惦记着给他捎点东西。 　　我心里有点没好气，这人老了难道都这样罗里罗嗦没完没了？我可真服了母亲了。我不情愿地穿上鞋子，出了门。幸亏离家近，骑自行车十分钟就到了，要是路远，光这来回跑就把人跑烦了。 　　次日凌晨，一阵电话铃响把我从梦中惊醒。谁这么一大早不让人睡个囫囵觉？真是的。心里憋着闷气睡眼惺忪地摸起话筒一听，又是母亲。准是老母亲又想起些什么，要再叮嘱我一番。 　　你几点去车站？ 　　我说十一点半左右吧。 　　那你等着，我去超市买点东西，你路上吃。 　　我说不用了，老娘，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一个下午就到了，没有必要带吃的。再说了，您不是给我煮了鸡蛋了吗……. 　　我还没说完，母亲那边却挂了电话。大概母亲也烦了：犟什么犟，从小就这个样子，当娘的说什么你就乖乖听着，哪来那么多废话。 　　九点半，我正在收拾箱子，门铃响了。是母亲。手里拎着一大方便袋东西，气喘吁吁的样子。 　　我忙把母亲让到沙发上，到了一杯热水给她。 　　怎么累成这样？ 　　今儿一大早起来去超市，一看三轮车没气了，走着去的。 　　从家里到超市，又从超市到我家，少说也有七八里路，母亲七十多岁了，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这人不服老还真不行，以前在农村，七八里山路一袋烟的工夫就到了。母亲发着感慨。 　　我的心酸酸的。年前回家，父亲发过话，说过了年别再去了，放着家里好好的工作不干，出去挣那俩钱好做什么，撇家舍口的。父亲也七十多了，动脉硬化、肩周炎、高血脂、高血压、前列腺炎——浑身都是病。而母亲也是一身的病，贫血、颈椎骨质增生、失眠、耳鸣------每每想起这些我就心酸。当父母的不但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平平安安的，还希望自己老去时儿孙能陪伴在身边。可我老是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虽然也有诸多的无奈，可到底比囚在那个破烂的小城舒服得多。我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却没顾及到父母的感受，我这个做儿子的合格吗？ 　　满满的愧疚堵在心里。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就干一年，一年后合同期满，就回家，那时就可以天天陪着父母了。 　　打开母亲拎来的方便袋，两瓶橙汁，两个大面包，两根辣肠，一个柚子，一块煮熟的猪肝。 　　晚上七点半，刚下火车，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到了没？ 　　已经到了，没事，你放心吧------说这话时我的眼圈既涩又潮，声音有点变调。